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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贩马的买卖,有马商从漠北拉了马至开封,在开封脱手?。这周万里的意思,他们去接手?过?来?,倒往蜀地贩卖。

他道:“很可做得,蜀地常年使用滇马,可滇马个头矮,那些富户官家嫌不够威风体面,这两年又兴起漠北那方的马匹。我上年跑到开封,认得几个北边贩马的人,价钱很公道。咱们一趟拉几十匹往蜀地,就可赚得二三白两。虽奔波些,你从前也是四处奔走?的人,这有什么怕的?”

瞿尧呷了口茶,发着愁,“怕倒是不怕,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像女人似的成日在家坐着不成?我想的是本钱哪里来?。倒手?几十匹北马,本钱总得要五六百,还不算一路上的开销。”

周万里也叹,“我这两年就是为凑这些本钱才四处跑得勤些,现如?今我手?上也有一百多两可周转。你若能拿得出一半来?,我再想法子?凑一凑,咱们就可以往开封走?一趟了。”

瞿尧焐着茶碗一壁苦笑,一壁发楞。想着现如?今在尤家还有什么出路?无非是守着家里那几女人过?窘迫的日子?。

可那几个女人,病的病,疯的疯,即便都是完人,又与他有什么相干?他不能给这些没相干的人绊住前程,大丈夫志在四方,当立事?业要紧。

倏然定下心来?,同这周万里细细商榷一番,打定了主意,叫他再等?半月,少?不得拿出本钱来?并他一路往开封去行走?。至于这本钱何处得来?,瞿尧并没有说,只在胸中暗暗盘算。

下晌瞿尧回去,妙真已睡醒起来?,正?在院中上蹿下跳。内院是个方方正?正?的庭轩,除四面廊角种着几棵桂花外,再无其他,因此倒不怕她怎样跑跳。她口里直呼良恭为“老爷”,一面玩耍,一面向他说着许多幼年往事?。

良恭不管有没有这些事?,都在吴王靠上歪着答应。偶尔见她廊内廊外在吴王靠上攀爬,便出声嘱咐,“你慢些。”

瞿尧向妙真问?了几句,她皆不理会,只顾着玩自己的,仿佛全没听见。他只得没奈何地走?去并良恭坐着,因问?良恭:“邱三爷呢?”

良恭向廊角洞门外抬一下下巴,“在外头收拾屋子?。”

“怎么,他要在这里住下?”

良恭也奇怪,才刚问?了邱纶一回。邱纶不肯对他说是和家里闹起来?的缘故,只说是放心不下妙真。而后妙真就醒了,良恭也顾不上去赶人,仍回来?周旋妙真。

此刻瞿尧一问?,他就发烦,乜了一眼,“谁知道他?要赶他出去,姑娘跟前倒少?个人看顾。”

所以谁还管得了这些琐碎的规矩?都不顾规矩了,连林妈妈也不出面说什么。

瞿尧笑道:“他要住也没法,这房子?还是他借给咱们住的呢。说起来?,他们二人的婚事?果真能成,也算姑娘行运,找到一个好归宿。”

良恭歪着一边脸笑起来?,这笑又没有一点和悦的颜色,是苍白的。他不想说这些话了,就转过?谈锋,“你这是往哪里去来??”

“噢,我出去访个朋友。反正?姑娘跟前,我是照顾不上,不像你们,总是有法子?叫她安定下来?。”瞿尧说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就起身往外院回去了。

良恭也没多余留心他,眼看管着妙真,心里盘算着他那副未完成的画,这几日总要完工,那王相公因不日要回南京,好交付给他带去,好歹是收了人家的定钱。因想着这事?,就在那里蹙着额头,胸中七上八下。

不一时?邱纶拧着包袱进了内院,见妙真在西面吴王靠上攀爬,就把良恭叱责一遍,“好你个没眼力的奴才,就放着主子?在这里爬上爬下的?那还犯得着叫你回来?做什么?”

后又放下包袱,朝妙真打开双臂,“下来?,仔细摔跤。”

妙真就“咯咯”笑着扑进他怀里,给他抱了下去。良恭因想着他二人已私定了终身,自己倒没资格管,眼又看不惯,便转向东面歪着,“你既有本事?,还叫我回来?做什么?”

邱纶有意无意地,故意揽着妙真往他那头去,偏要立到他面前,“我可没想叫你回来?,是他们的主意。依我看,你在这里也不过?是白混饭吃。”

正?说着,妙真忽地抬手?在他腮帮子?上拧一下,“不许说我爹!你还不谢他老人家常赏你饭吃。”

邱纶环在她腰间的那条胳膊顺便将她向上提一提,“那我是谁?”

妙真嗤嗤笑着,拿眼打量他,“你不是那条大狼狗成了精么?”语毕,又不知在空中看见了什么,一面推开他,一面向院里跑去,两条胳膊在空中捞着玩。

邱纶自往西厢过?去,拾起包袱踅入房中,与花信商议,“外院都是下人睡的,离你们姑娘又远,不便宜。还是我睡这里,你搬去外头住。”

花信自然没什么要不得,只是腿上烫伤了一大片,走?动不便。邱纶又到廊下叫良恭进来?,“你把花信抱到外面那间屋子?去。”

良恭因问?:“你要睡在这屋里?”

“有何不可?”邱纶挑着眼,抱起胳膊来?笑,“这里离妙真近,她有事?喊我我也听得见。要不是林妈妈看见不大好,我还要搬去妙真房里住呢。我实?话告诉你听,我和妙真说话就要成亲了。她眼下犯了病,也没那许多忌讳,我不照管她谁来?照管?就是给外面人知道了,也不怕人笑话。”

良恭知道他的话是有些真的,一颗心往下沉了沉,没话和他争执,便将花信抱到了外院安置。想着既然一日有半日是邱纶看顾着妙真,倒得空去把那副画完工。

因此次日归家去取那些东西,逢她姑妈还未出门,问?起他的行踪,“你昨晚上到哪里去了?我回来?就不见你在家,屋里摆着那些东西,也没收拾就出去了,有什么急事??”

要说是又往妙真跟前去了,只怕他姑妈不能体谅,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觉得臊得慌,没有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似的。

于是就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和她扯谎,“这幅画画着画着,不是少?了这样就是缺了那样。王相公家里都是齐全的,我索性搬到他那里去住两日,等?画完交了工就回来?。”

良姑妈晓得他画这画的工钱得有七十两,自然乐得他去,“那你去几日再回来?,咱们家里还冷,想必人家相公家里暖和些。这倒好了,不比你给人当下人合算?一幅画几十两银子?,你得给人当年做马多少?年才攒得下?”

良恭“吭吭”笑起来?,“这也是偶然撞见的买卖,人家不缺这个银子?,要紧是要找个画得像的。要是画好拿到街上去卖,能卖几个钱?这种东西,就是有价无市的,谁家多余拿钱来?买这种吃不当吃穿不当穿的东西?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名?家圣手?。”

“横竖比你给人卖命强。”良姑妈再嘱咐他两句,自往人家酒楼里上工去了。

打点了东西,锁上门出来?,看见院里那棵不知哪里来?的海棠结了些花苞,在如?梭的岁月中粉得可爱。而他的岁月呢?全都虚掷在一些没结果的人和事?上,他自己也觉得可笑得很。

但是腿还是朝前走?回九里桥的房子?里,没见妙真在家,去问?花信,才说:“三爷领着姑娘往街上逛去了,说成日把姑娘关在家里,姑娘的病哪里能得好,这病本来?就是心病。别看三爷没正?行,对姑娘的事?却是一万分的上心。”

他没搭腔,自回了隔壁那间屋子?铺纸研磨,仍画他的画。

天慢慢肯放出春色来?,暖意也回转得快,恍惚中洞门外的花影里就来?了些许蛩语,些许燕嗔。画好的画悬在一条绳子?上,开窗吹了三五日,就到了约定交付的日子?。

偏这一日,瞿尧不在家,邱纶又大早起就往家去了一趟,到午晌也不见过?来?。良恭想索性带着妙真一道往那王相公的住处去。趁花信伤好得能走?动了,就叫她来?屋里替妙真梳妆。

妙真午睡起来?,见窗外和风日暖,忙下床挽住良恭胳膊,悄声央告,“爹,你看外头大太?阳,你领我外头逛逛。咱们躲出去,那鬼不敢追我到太?阳底下去。”

说话间斜眼偷觑那床角,稍稍拿手?一指,“我才刚睡觉,他就蹲在那里。你看,他那双红眼睛只管死?盯着我。”

良恭扭头看一眼,顺手?把她脑袋扳回来?,“你不看他,他也拿你没法子?。你不知道,这起鬼怪就是专靠那双眼睛勾人的魂。你就权当他不在这屋里,咱们还能叫一个鬼魂野鬼吓破了胆去?”

妙真本来?要强,听见这话,忙把腰杆端得直直的。他又夸赞她两句,一面把她拉在妆台坐下,叫花信来?梳头,他自到榻上坐等?。

那镜里正?能照见床尾,妙真止不住从镜里瞟那床尾,看见那纱帐内隐隐还有个影子?蹲在那里。她又记得良恭的话,不大敢让那鬼碰上她的目光,因此只一眼一眼地在镜里偷瞄。

花信一面替她梳头,一面在镜里看见她这些疑神?疑鬼的神?情。原是忍着腿伤来?服侍的,本来?心里就有些不爽快,这会见她这样,不由得后脊背发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不敢问?她,怕问?到哪里不对,她又要跳起来?伤人。

偶然在镜中撞见妙真的眼睛,她吓得忙挪开,只去和良恭说话,“你要带着姑娘出门去倒好,邱三爷这几日总带她外头逛去,逛得累了,她回来?就睡觉。你学三爷那法子?,在手?腕上系一条布带子?,把姑娘的腕子?也栓起来?,免得在街上她乱跑。”

良恭点着头,“这一向邱三总带她往哪里逛去?”

“三爷嚜,无非是带她去买东西。还往他们家铺子?里拿了几匹料子?回来?,要我们裁衣裳穿,你没看见?”

良恭因想起来?问?:“他住在这里,怎么跟前没带人?”

“不知道,家里忙得这样,我哪里得空问?他。”

良恭也没闲心去管,待妙真梳妆好了,戴上个帷帽,又在柜子?里找了条裙带,把两人手?腕各悬一端。

妙真这几日都是给邱纶这样拴着,倒习惯了,提着手?腕笑,跟着良恭一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