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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真撇下嘴,了无兴致的样子,“净是在点炮仗,吓人得很,从三十轰隆隆吵下到现在,耳朵都要给轰掉了。”

“方才见是花信开门?,别的人呢?”

“尧哥哥去会?朋友去了,林妈妈还是床上睡着,愈发有些不好。老五叔两口,也要回家去瞧瞧,家里还有儿子儿媳妇。他们是你家的老人,你不知道?”

“谁留心他们。”他把?手搓了几回,搓得热了,捧着她的脸亲了下嘴,“真是想?你,要不是成日?在家绊住,我早到你这?里来的。这?十来日?,你想?我不想??”

妙真先撇下嘴以示不屑,后?又憋不住笑起?来,“不想?。”

“说谎。”他皱一下鼻子,歪着脑袋贴上去亲她,呼吸唇.舌都勾.缠在一处,要不是听见林妈妈在那边东屋里问了一声,他也不肯放开。

妙真轻轻吐舌道:“妈妈近日?总问你。”

“那我过去瞧瞧她。”

于是牵着妙真绕廊过去,进屋两人松开手。林妈妈果然是在床上靠着,床下拢着个?炭盆,烧得正?旺。烛光火光一病映到她脸上去,映出一片蜡黄。

她自己也觉得是不大熬得住了,因此连日?总想?着对当面锣对面鼓地?对邱纶说道说道。晓得了邱纶是许诺过婚事的,因问他:“你往这?里来,你家里知道么?”

邱纶一听这?话就晓得是过问他和妙真的亲事,自己也变得郑重些,拽了根方凳到床前坐,“今夜还不知道,不过早晚是要知道的。我二哥倒很清楚,也没置喙什?么,可见他就没什?么不答应的。妈妈放心,因节下忙所以才未提起?,等这?两日?应酬完了,家里清静些,我就与家中商议这?事。”

说着抬头?笑睇一眼妙真,也是说给她听。

妙真微红着脸将身子一转,去给林妈妈倒了盏热乎的茶。

近前来,林妈妈看见她眼睑下两片快乐晕染开的红云,也就不多问她什?么了,只管看着邱纶。她对两人的未来总有点不放心,到底不放心哪里也说不清,不过是凭着几十年的经验产生的一份感觉。

感觉这?东西?到底靠不靠得住也不晓得,她老人家把?茶一口一口慢慢呷着,仿佛是在考验邱纶的耐心。邱纶也不说什?么,只等着她问话,时不时瞟妙真两眼。心里是有几分急,想?着好容易来这?一趟,得抓住一切空隙享受那一份浓情蜜意?。

林妈妈把?茶盅递还妙真,说道:“妙妙是比你长几岁,可她那性情还似个?孩子,往后?你要肯体谅她些。”说着像前稍稍欠一下,端正?起?来,“还有她那个?病,能不能好也说不准,你们家里人知道不知道?”

邱纶两手在两膝上轻抓一下,看了下妙真。她已经掉身走开了,去放茶盅。他笑道:“从前也听见些传闻,回头?我再对他们细说。我想?也没有什?么妨碍,我们家多的是人照料她。”

林妈妈微笑着,有许多问的,然而这?时候即便?问出来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只好说:“其实做夫妻,只要你们两个?高兴,别人怎样倒是不大要紧。”

邱纶频频点头?,林妈妈也并未得到安心,白问了一场,只得放他两个?出去。

这?厢转回正?屋,妙真便?问:“你吃不吃元宵?叫花信煮一碗上来。”

“谁还吃得下?在家不停歇吃了一日?。”趁她还未落座,邱纶笑着上去,在榻前搂住她亲了一阵。

忽然哪里在放烟火,“砰砰”几声,妙真吓了一条,闪躲两下。邱纶就觉得此刻亲.热有些不大合宜,好像趁夜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来做这?事似的,竟是个?色.中恶鬼。

他是不怕人这?样想?他,就怕妙真这?样想?着要不高兴。女人怪得很,在这?件事情上,急一分不行,缓一分也不好。

便?又稍稍放开她,双臂从她背上不松不紧地?落在她腰间。望着窗外笑说:“街上开了灯市,正?是热闹,我带你逛逛去好不好?”

妙真将手放在他胸膛里,竖起?耳朵听,果然听见些喧嚣。她也是爱热闹的人,是不得不冷清在这?里,要出去逛,就她与花信两个?,又觉孤单。他陪着去,自然肯答应,便?嬉笑着点头?,“叫花信点两盏灯笼。”

这?般三人走到大街上来,汇入人潮。见甚为拥挤,两边摊贩把?街道占了大半,卖各式的玩意?,各样花灯挑得高高的在现搭的架子上。又听见锣震鼓动,百戏杂耍,也有舞龙队伍,擎着一条几丈长的赤金龙,一路游来。

邱纶只怕给挤散了,路上紧贴着妙真。看见有些轻浮子弟直直走来,不似要避开的样子,就将妙真往身边拉一下,拿眼狠乜那些子弟。

不觉随耍龙的队伍走到盘云街上来,妙真远远看见她家那宅子一片黯然,便?走过去瞧。见大门?紧锁,当中贴着封条,透过门?缝往里瞧,在凄冷的一片月光里,杂草丛生,枯叶遍地?。

邱纶怕她看了伤心,欲拉她走,“咱们再往别处逛逛去。”

妙真流连几步,随他走了。从巷子里穿到对街,又经过这?房子的角门?。仿佛看见门?下抱鼓石旁边窝着个?黑影,妙真拿灯笼去照,照见一只灰凛凛的大狼狗。

那狗原是睡着的,鼻翼抽动两下,慢慢抬起?脑袋来看她。

她陡地?认出来,可不就是从前总上她们柴房里讨饭吃的那只领头?的狼狗?连花信也拉她一下,“姑娘,这?像是从前老上咱们家来的那条狗!”

那狗立起?来,却是颤颤巍巍的,有些站不住。它瘦了许多,也像老了,真是光阴荏苒。妙真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泪,弯腰去摸它一把?,“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它倒不曾再躲开,妙真又抚他脑袋两下,“这?里再没饭给你吃了,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它看她一眼,又慢慢卧了回去。妙真一时只管望着它出神。邱纶举起?灯笼,照见她脸上有一行泪,就不肯在这?里耽搁了,拉着她一径踅出巷去。心里想?,这?时候说什?么只怕都不能够宽慰妙真,她没了亲人,流离在外,只有尽快给她一个?家,才是最好的抚慰。

因此后?半夜回去也未睡,窝在床上想?这?桩婚事。一番打算,次日?起?来,就往他大哥房里去,又打发丫头?请了他二哥过来。

大爷常陪着邱老爷在苏州,此番回来,也有许多生意?场上的朋友应酬,正?忙得要紧。因此不耐烦,怪邱纶将他绊在这?里,“外头?许多事还不够我忙的,你倒耽误我做什?么?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正?说着,见他二哥进来,邱纶便?去拉他,“我这?事二哥早知道的,二哥,你替我说。”

他二哥笑睇他一眼,走到椅上去同大哥坐着,“我不知道,你要说就说,不说我吃杯茶就走了。”

大爷睃他二人两眼,忖度着老二这?态度像是有意?避之,又想?邱纶一向无大事,就起?身要走,“我还忙得很,有什?么事再说。”

邱纶忙上前打拱,“大哥大哥,你先坐着。”说着抻起?腰,把?鼻子摸一摸,“我是说我的婚事,是不是正?经大事?我想?娶尤家大小姐做咱们家的三奶奶,你们替我擘画擘画,如?何到爹面前去说。”

大爷才端起?茶吹两口,听见这?话,“咣”地?落下盖子,“你是说从前尤家那个?尤妙真?”

二爷散漫地?搭了一腔,“可不就是她。”

邱纶忙要把?和妙真在常州重逢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才起?个?头?,大爷就板下脸来,“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为这?事,爹怄得半死,说让你到常州去是要你学着长进,你倒好,非但毫无长进,还和个?女人纠缠不休,还掺和人家亲戚间的事。我倒要问问你,你嫌丢人丢不够怎的?头?些年不顾家里的体面,一径跑到他尤家去闹,闹得满亭皆知,就是如?今,还有人拿这?事说笑!”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嘛,眼下情形大不一样了,妙真已经答应我了,如?今她没有了父母,亲戚也不管她,她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这?会?一定是准的,不会?闹什?么笑话。”

说到此节,二爷嗤笑了一声,歪着眼刮那茶沫子,“你还真是好意?思说,不闹什?么笑话?不闹笑话你成日?往九里巷跑什?么?一去深更半夜的才回家来,这?还不够人笑话的?”

大爷一头?雾水,扭头?问:“九里巷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向我讨借九里巷的房子,要把?人安顿在那里,我受不得他歪缠,就应承了。原本那尤大姑娘回嘉兴来,一时没地?方住,咱们两家也算是旧识,借她个?地?方落脚也没什?么要紧。可这?小子见天往那头?去,弄得像个?什?么?像个?养了个?外宅在那里。”

大爷一听这?话,益发有气生,“你还好意?思来跟我们商议这?事?正?经小姐,谁如?此做派?怪道在苏州的时候就有人来说,那是个?狐狸精。从前也听说她是个?绝色人物,可不就是狐狸精么?这?样的人,断然做不得正?房奶奶。何况她一个?孤女,和咱们家结亲,对咱们家有什?么助益的地?方?”

邱纶把?嘴一撇,斜乜着他道:“你做什?么都要讲究个?好处,真格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我不是你,我不想?那些,我只要我喜欢就认准了。”

大爷冷笑道:“你要是我那还了得?咱们邱家迟早败在你手里!亏得你是老三,不要你来做个?顶梁柱。可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不要你有大出息,你也别扯后?腿啊,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不是四处花钱就是净给家里丢人现眼。这?事你别想?,我不答应,你二哥也不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