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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冷笑不迭,“我看你?不是肚子饿,是别的玩意犯了馋吧!你?还有脸对我说到张家?去?你?连瞒我也懒得瞒了!人家?到张家?去一趟,你?忙不赢的鞍前马后追着去伺候,你?几时也对我这样殷勤殷勤呢?”

总算听明白了,想来凑巧,妙真今日?也往张家?去了一趟。不过他只在前院,未到后头拜见女眷,连张家?公子也未必知道妙真去过。

可他是浑身长嘴只怕也说不清了,索性就不说,仍系他的衣带子。

杜鹃认定他是心虚,愈发怒,握起拳头就朝他身上乱捶一通,“好啊,家?里头不便宜,就往外头去!你?们两个背着我,还不知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又?假模假样的回?家?来吃饭。你?当我是那起不长脑子的?我告诉你?,你?错看了我,什么能遮得过我的眼?!”

“你?到底要闹到几时算好?!”寇渊乱中将她一把推开,就是这样巧,一下给她推去撞到炕桌角,额上磕破了点皮。

“你?敢打我?”

在杜鹃就是了不得的事?,她也不是软弱的,谁让人家?叔父在府台衙门当差?当即就跳起来扑上去在他身上一通乱抓。后头还是两个婆子进来才拉开。

寇渊给她抓破了脸也不好嚷,一时往外躲开。躲又?能躲到哪里去?无非是在园中逛逛,总不好去寇夫人跟前说。何况他们全家?都拿杜鹃没办法?,多少忌惮着她叔父的关系。

时下各人都歇下了,园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暮蝉还“吱吱”地?撕扯着喉咙。寇家?的宅子不怎样大,也不知有意无意,稍稍一转,寇渊就转到妙真这头来。

他在洞门进去那墙下踟蹰了一会,怕进去又?给杜鹃知道,招惹麻烦。可转念又?想,知道就知道,难道怕她?横竖他已经是背了这冤枉。

或许也是有意背着这冤枉,难说得很,反正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你?猜不透他到底是副什么肚肠。

总之?走都走到了这里,不好白来吧。

他踅进院内,看见正屋里还晕着昏昧的光,门未关,溢出一片在门槛外,像个暗暗的邀请。他心里犹如一群鬼鬼祟祟的老鼠“叽叽”地?爬过去,骚乱起一片蠢蠢欲动?的窃喜。

悄声跨进槛内,听见妙真在里头同?花信白池两个抱怨,“想不到湖州也这样热,我还当近太?湖,能凉快些呢。”

花信道:“下晌在张家?,险些给那毒日?头晒死。”

白池道:“就快入秋了,入了秋再热一阵就好了。”

妙真扑簌簌扇着风,热得心也有点闷,“还等到到秋天?我此刻就恨不得回?家?去,家?里有冰镇着。今天夜里不要给我关窗,我好吹着风睡觉。昨夜我就热醒两回?。”

寇渊搭着话走到罩屏外,“是有些热,不过也不要为了贪凉快开着窗户睡觉,可是要病的。”

妙真正散着外头的斜襟衫子纳凉,里头只穿着件透肉的薄纱衣裳。声音一起头她就忙在榻上背过身去系衣带,转过来时脸上有些红,也不知他瞧没瞧见。

一时大家?都有些尴尬,生怕将这点冷不防当做件事?说在口里。花信忙搭讪着岔开,“大爷请坐,我去给你?上茶。”

白池是一贯不爱与同?自己?不相干的人交集的,也是立起身行?了个礼便回?林妈妈屋里去了。

妙真远远在榻上握着把纨扇紧摇慢摇,总算把脸上一抹羞红扇褪下去。

还是那句话,她是不想再招人寇渊,可这是人家?家?里,她是客中,再不欢迎也不能吆人出去。

便问:“二更天了,渊哥哥还不歇着?”看到他脸上像给猫抓了似的两条细细的血印子,惊了一下,“你?脸上怎么了?”

寇渊将步子闲转着,原想转进罩屏内,却只在外头稍稍停顿,走去正墙下的椅上坐。他自以为是个君子,竭力要控制着心里一点毛躁的念头。

但又?想得到她的一点体贴,便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同?你?嫂子拌嘴,给她抓了两下。”也有意给她知道,这伤说到底是为她。

妙真抿着嘴劝和一句,“那就不要拌嘴嘛。”

“我也是能避则避,可你?大嫂子那人就是爱无理取闹。非得说我与你?……”他及时打住,底下的话让人尽力去遐想。

妙真正尴尬,恰好花信端着茶进来,便有意问:“你?瀹的什么?”

“是杏仁煮的牛乳。”

“这才是,这么暗了,吃茶容易叫人睡不着。”刻意提醒寇渊早早辞去。

寇渊会出意思,更加有些糊涂,不知她因何一时远一时近的,弄得人心里被勾了魂似的没个方向?。

趁着花信下去,他端着牛乳踅进罩屏,“大妹妹今日?到张家?去了?我也去了,不知道你?也在。要是知道,就一齐回?来了。”

妙真不动?声色地?把裙子理来盖住一双赤足,“我也不晓得你?去,竟没碰到一处。”

明月当窗,她也是穿一件月魄的立领长褂子,襟口有颗象牙子母扣,粉嫩粉嫩的白色,像是从她脖子上溢出来的一点肉。

他想到方才进屋时在镂空的冰裂纹罩屏上瞥见她的样子,是一片一片冰清玉洁的皮肤,上头有着一点细汗,要融化的样子。

他不觉咽动?两下喉头,把碗递给她,“大妹妹要不要吃点?”

妙真看见他随手?一转,将他嘴唇触碰过的地?方转到她这面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愈发觉得心里烦闷,微笑着摇头,“我这会热都要热死了,还再吃热的东西?”

“想吃凉的?我叫人送一碗冰酥山过来。不过夜里吃冰的,就怕闹肚子,那地?方最禁不住冷。妹妹夜里睡觉盖被子么?一定不要贪凉快不好好盖着。要我说,你?把衣裳都解了,盖着被子也不会怎样热。”

不知怎的竟说到解衣裳上头?妙真察觉屋子里有些热辣辣的气氛,浑身不自在。她故意笑笑,“我被子都是盖得严严实实的,衣裳也是穿得整整齐齐。”

寇渊笑着往那头炕桌底下瞟一眼,“说假话,我方才还见妹妹没穿鞋袜。”

妙真被他笑得心里毛毛的,莫名有些怕,便张嘴赶客,“渊哥哥,你?再不回?去,大嫂子又?要和你?吵了。你?不晓得女人的心思,你?只想着躲开,其实女人生气的时候,是要你?去哄她。你?这会回?去说两句好话,大嫂子一定就笑了。”

寇渊把碗放下来,挑着一边眉毛,“谁要去哄她?你?也不是很了解女人,有的女人要哄,有的女人不要哄。像她那样的泼妇,哄她千百遍也不见好。她不是你?,你?纵是有些脾气,也都是可爱的。”

妙真听得心惊胆战,本能地?向?后缩一下。谁知他那只手?忽然从炕桌底下伸来握住她的脚,“别怕,我不做什么。替你?焐焐,冷风从脚心吹进去,要病的。”

他那双眼睛并着那抹微笑,简直吓人。妙真连滚带爬地?从榻跌下来,“咚”地?一声,招来白池走到窗外来。

白池在窗户外将二人睃一睃,看见妙真脸色不大好,寇渊脸上又?露着点来不及遮掩的尴尬,她心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可这种事?情是不好闹开的,既坏妙真的名声,也得罪亲戚。她只得绕门进去,将妙真搀扶起来,一壁埋怨,一壁挽着她往卧房里去,“好好的坐着也要跌下去,比小的时候还不如。”

末了走出来送客,“寇大爷,我们姑娘要歇下了,你?先请回?。这么暗了,做表哥的在妹妹屋里,终是惹人议论。”

寇渊也不知当时给什么鬼迷了心窍,心里一阵懊悔不跌。可悔着悔着,还是怪妙真。谁叫她生成那副样子?她是块嫩肉,天生就该喂给豺狼。

他自己?抹平了心里的一份羞耻,君子坦然般地?告辞出去。

后来他与妙真都将此事?决口不提,他自然是要体面;妙真是想着横竖要家?去了,往后再不到这里来,也没对人讲的必要。

出来转这一圈,才觉到底哪里都不如家?里好。家?里头的人笑就是笑,哭就是哭,都在脸上挂着,犯不着费心去防备。

可她不知道,人一旦出发,就再没回?头路可走了。不过是今日?望昨日?,如同?望着窗纱上模糊的月亮,都是空自望。

那月亮的影子不知几时移出窗纱,天色还朦瞳,就听见寇宅里喧腾起来,是寇老爷打南京归家?。

事?先连个信也没有,回?来得十分突然,寇夫人措手?不及,天不亮就梳洗了迎在廊下。

他们年少夫妻,寇老爷当年并不怎样发达,是得了寇夫人,有了她哥哥尤老爷的帮衬,生意才渐渐蒸蒸日?上。因此是很有些感情的。

归到房内,免不得一阵寒暄。寇夫人一面从丫头手?里接了茶端来,一面将家?中近来大大小小的事?都与他禀报了一遍——

“因为妙真在家?,把我们大奶奶怄得不成样子,还在我这里来说了堆闲话。说是为寇渊从前想求妙真的事?,疑心他们两个有私情。简直是捕风捉影的事?!其实我看呐,还是因为她见不得人比她好。她是独生的女儿,在娘家?就给娇惯坏了,看见妙真比她好,自然不服气。要不是为她叔父那一层,又?看她为咱们寇家?生了两个孙子的份上,我肯那样纵她?我未必是那软弱的性子,还不是看在她叔父和孙子的面上。”

她替他收捡细软,走到这头说到这头,走到那头说到那头去。寇老爷听得耳朵发嗡,觉得周遭绕着一群采花的蜜蜂。吵是吵了点,也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