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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氏的脸面只剩下一层一撕就破的薄皮了。

青葛也随着众人往回走,她就走在莫经羲的后面。

可以看得出,昔日的莫大管家此时已经毫无体面。

她想起自己昔日被莫经羲教导的种种,看来宁王也是要严刑拷问莫经羲的,那些经历自然也会暴露在宁王面前。

宁王必然恼羞成怒,还不知届时会发什么样的火。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把她留下。”

这原本是清沉好听的声音,不过此时声音的主人显然处于极度的愤怒和激动之中,以至于声音紧绷嘶哑,犹如被极度拉伸的弓弦。

这是夏侯止澜的声音。

青葛听得这话,依然目视前方。

不过她可以感觉到,在场所有的人都看过去了。

现场寂静无声,青葛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泣声,她哭得压抑而绝望,哽咽着,气若游丝。

这是夏侯夫人。

这时候就连宁王也停下脚步看过去,青葛也终于和众人一

起,望向那个方向。

夏侯夫人已经年近四十,此时着一身淡紫绸裙,婀娜纤细,她眉梢处虽隐隐有些细纹,也不曾施任何粉黛,不过却肤色如雪,形容娇美。

这样的女子,任凭谁见了都是我见犹怜,昔日缥妫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的她由夏侯止澜搀扶着,眼中含泪,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青葛的视线便挪至一旁夏侯止澜身上。

夏侯止澜抿着没有血色的唇,面色苍白,眼底泛着红血丝,痛苦倔强,风骨铮铮的样子。

青葛看着这一幕,在心里轻轻笑了。

时光如梭,十几年就这么过去,昔日稚颜童子已是轩然霞举翩翩青年,往日红颜佳人更添几分动人风韵。

世事难测,她怎么能想到有一日她还能看到他们一起出现,一如十几年前的模样。

就连那悲伤神情都和往日一般无二。

然而此时的夏侯瑾穆看着这般情景,已是面色冷沉:“止澜,你还不下去?这是做什么?”

夏侯止澜望着夏侯瑾穆,深吸口气,咬牙,倔强地道:“父亲,他们捆绑着的女子便是阿雪,我不会认错。”

他声音有些哽咽,但足够倔强:“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竟然狠心不认她,不过没关系,你不认她,我认!”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夏侯夫人哭得脸色苍白,身体也微微颤抖,她压下细碎的啜泣,望着夏侯瑾穆:“瑾穆,你怎可如此狠心,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当年明明答应过,要爱她若珍宝,结果你如今却这般待她,你怎么可以——”

就在这时,束缚着夏侯见雪的绳索不知为何一松,夏侯见雪扑腾着,竟然挣脱了堵着嘴的巾帕,她能说话了,连忙大声求救:“母亲,母亲救我,他们要杀了我,求求你,母亲救我——”

夏侯止澜和夏侯夫人原本不曾看到夏侯见雪,如今一见之下,顿时倒抽一口气。

夏侯止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夏侯夫人更是眸露惊恐,身体颤抖,险些晕过去。

宁王微微挑眉,笑看了一眼夏侯瑾穆:“竟有这等事,这个女子竟果真是夏侯家的女儿?岳父,如果这样的女子真是夏侯家的女儿,那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声音轻松含笑,尾音带着几分戏谑或者惊讶的意味。

夏侯瑾穆的老脸一下子红了。

他一生傲慢,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嘲讽过,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狼狈,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儿!

他再没了之前的犹豫挣扎,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场上一切,语气冷沉威严:“那个女人不是阿雪,她只是出身教坊司的下贱女人,和我们毫无瓜葛,哪个胆敢再提此事,统统逐出夏侯神府。”

说着,他抬起手,命人将这两人一并带下去。

夏侯止澜气得脸上通红,双手颤抖,他冷笑一声:“你不过是为了你们夏侯家的颜面罢了,你为了夏侯家——”

这时便有人上前,拿下夏侯止澜并迅速堵住了他的嘴巴。

夏侯夫人见此,几乎崩溃,而夏侯见雪被人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她哭哭哀求,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近在咫尺的母亲。

夏侯夫人含泪道:“阿雪你且忍耐片刻,我一定会设法,一定会设法救你,你别怕,阿雪——”

在这场闹剧一般的荒谬中,夏侯止澜和夏侯夫人被带下去,场面安静下来。

所有的人都陷入微妙的沉默之中,没有人再说什么,甚至也不需要辩解或者虚假的客套。

宁王含笑拜别了夏侯瑾穆,带领人马就此离开。

官道蜿蜒,一眼望不到尽头,旌旗猎猎之中,宁王的行伍缓缓前行。

滚动的车轮带起阵阵尘土,阳光透过罩有黑油布的马车缝隙洒进车厢内,照在飘浮的尘埃上。

哒哒哒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声夹杂在一起,这种声音一如世上许多重复的枯燥乏味一般,让人昏昏欲睡。

罗嬷嬷瞪着一双小眼,探头探脑地钻入马车,一眼却看到了地上趴着的夏侯见雪。

夏侯见雪身形纤细柔弱,散乱的长发狼狈地披散在她肩膀和背上,她不管不顾,就那么茫然无助地趴在那里。

罗嬷嬷看到后,心痛不已:“娘子!”

她自然已经知道事情始末,知道夏侯氏并不曾认夏侯见雪。

她扑上去,抱住了夏侯见雪;“娘子,没事,没事,还有夫人,夫人一定设法救你,兴许这是权宜之计……”

夏侯见雪自从离开夏侯神府便是呆滞的,她犹如一缕幽魂般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罗嬷嬷爬过去,就要扶起她,谁知道这时,她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神情大骇,颤声道:“娘子,娘子,你的脸,怎么了!”

夏侯见雪茫然。

罗嬷嬷哆嗦着手拨开夏侯见雪散乱的发丝,一看之下,震惊得瞳孔收缩。

夏侯见雪此时正是悲恸时候,哪里顾得上其它,见罗嬷嬷这般,才麻木地摸着自己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她摸着只觉自己的脸依然平滑,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罗嬷嬷倒吸一口气,忙道:“没,没有……”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透着彻骨的绝望,夏侯见雪猛然意识到了。

她记起来了,当时她出现在夏侯神府大厅中,她的父亲以及其它所有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是她当时急于和自己父亲相认,根本没细想!

她疯狂地要寻找铜镜,她要看看自己的脸,最后终于找到角落一碗凉汤,她端起来,对着那碗浑浊的汤看自己的脸。

在晃荡的汤水中,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看到后,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罗嬷嬷忙过去,抱住她:“娘子,别怕,这是能去除的,能去除的……”

谁曾想,在夏侯见雪那如雪的肌肤上,此时竟然被刺了雕青!

所谓雕青者,便是在脸上点青,而夏侯见雪脸上的雕青竟是一只五彩飞鸟,横跨额头脸颊,并有彩色羽毛零星蔓延至下颌并颈部,周围点缀以细巧花卉飞蛾,其余空白处还有淡淡栗色的底纹。

而在脸上颧骨一处,又特意刺了一个惹眼的“罪”字。

乍看之下,这面庞妖艳妩媚,既诡异华丽,又勾心夺魄。

罗嬷嬷后脊梁骨发冷,浑身簌簌发抖,眼前发黑。

若说大晟也不是没有面部雕青者,但一般是那轻薄不顾士行之人,为寻常人等所不齿,朝廷中子孙荫补或科举殿试,都要搜检身上有无这绣体私文。

这还是外面郎君,若是寻常闺阁娘子,但凡良家娘子,又有哪个可能去雕青!

只有那些不顾体面的教坊司孟□□子,刺了淫戏在身体肌肤,陪客人饮酒时,来了兴致便裸裎示众,用那面庞上妩媚风流之相来哗众取宠,这都是下等末流,上不得台面了!

更不要说脸上那个“罪”字,只有遭受流放的犯人才会刺上,一旦刺上,一生都是贱籍,永世不得翻身。

若要消除这些点青,也只能刮掉脸皮,弄得面目全非!

罗嬷嬷抱着自家颤抖战栗的娘子,自己也是浑身无力,几乎栽倒在那里。

千娇万贵的娘子,夏侯氏的嫡女,竟然被刺上这样

的一个字,这是一生的耻辱!

而此时此刻,夏侯见雪也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父亲眼神中的犹豫和挣扎,明白了那双明明伸出来,却又颤抖犹豫着缩回去的手,更明白了母亲和兄长眼中的惊惧。

她的身体无法自控地哆嗦着,就在这冷颤连连中,想起那一晚宁王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他的王妃知道点青,而自己不知道,他要自己学点青。

说回去后父亲认她,他就放了自己。

他其实早已经笃定,父母并不会认自己了。

她不再是夏侯见雪了,永远都不是了。

她陡然爆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声音疯狂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