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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

“嘿。”赔笑无用,两人的对话很是尴尬,程思敏心里不是滋味,抿着嘴唇,眼神再次落下,逐渐低到了对方的裤腿上。时应的腿真长啊,他穿着最不凸显身材的那种廓形长裤,但笔直又修长的两道影子还是跑到她鞋面上来了。

很久以前,她也以这样的角度注视着他的腿,时应的态度和今天没什么两样。

也是那天,他们的关系从好朋友变成了死对头。

2012 年,时应从半山中学转学的前一年,农贸市场频繁传出即将改建的小道消息,人心惶惶,不少摊主沆瀣一气,跑到管理处闹事要求退租赔偿。

这里头闹得最凶的实数程伟和陈晓芬,因为当年生意做得他太旺,他们于月前才并租下斜对角,位置更佳的水果铺,如果谣言属实,那么他们的损失无疑巨大。

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程伟和陈晓芬如热锅上的蚂蚁,加紧和市场内的摊主们密谋计划,白天做生意,晚上开大会,一三五还要拿着写好的血书,条幅,去市场管理部和住建局上访,闹自杀。

因为对女儿疏于关心,被父母放养的程思敏迷上了入夜后在电影院门口看人打篮球。

整个暑假,不必上学,她过得日夜颠倒,白天在家睡觉,傍晚才起床活动。

饭点已过,家中通常寂静无声,只剩下电视机旁的茶几上,堆放着清晨父母离开前吃剩的稀饭和面条,由此证明着他们还在存活的痕迹。

将冒泡的残羹剩饭倒进泛黄的蹲便池,程思敏花半小时洗锅刷碗,打扫家中卫生,用塑料瓶装的稀硫酸泡掉便池内的污垢,之后从客厅鞋架旁边的蛇皮袋子内抱出一只西瓜。

距离半山二十公里外的戈壁内盛产硒砂瓜,入夏后经常有带着头巾的农户开着手扶三轮在街边搭起草棚贩卖。

这种瓜未经科学种植,通常长相丑陋,大小不一,不配进入农贸市场的摊位贩卖。但也胜在便宜,两毛一斤,所以陈晓芬每年夏天都会用二十块买上百斤,扛回家放在客厅,供女儿和丈夫吃上整个夏天。

西瓜垫在抹布上一刀切两半,程思敏先用勺子将最中间的一块果肉剜出来送到嘴里。

她嫌麻烦,懒得吐籽,一下下用勺子挖,待吃到瓜内的果汁渐多,起身将另一半拿到冰箱给父母冷藏,顺便掏出半个油饼,泡进西瓜汁里一同送进嘴里咀嚼。

这就是少女一天之中的第一顿饭,也是唯一一顿。

须臾,楼下的路灯亮了,她动作迅速,穿上鞋“蹬蹬瞪”地跑下楼,关门前没忘记钻回来,把刚才吃过的瓜皮带到楼下扔进垃圾站。

篮球场上异常热闹,因为半小时前来了一个年轻的生面孔。

原本温吞的比赛因为时应的加入而异常激烈,每天在这里打野篮球的有社会人员,也有放假的学生,多数人都比时应年长,但时应一点也不怵,仗着个子正窜地猛,把篮球当玩具,三分球十投九中。

程思敏一如既往地坐在电影院门口高高的阶梯上,面孔是对着篮球框下,但眼神发散,一会儿看看球员们脱掉上衣后露出的腹肌,一会儿看看滑旱冰的黄毛们的大金链子。

等到中场休息,她又两眼发直地盯着电影院门口的一对情侣,观察人家接吻,还是满身是汗的时应拎着两瓶水走上台阶,将一瓶水挡在她视线前面叫她醒神。

“我走这两周你每天晚上就在这儿闲晃?作业都写完了?”

程思敏穷极无聊,皱眉挪开他的水瓶,只见那对情侣为了避嫌,已经勾肩搭背地走远,她失望地拧开瓶盖道:“没有,你呢?写完了吗?写完借我抄抄。”

时应每年寒暑假都和父母一起出门旅游,这年他们一家三口去的是新马泰,以往程思敏都会追着旅游回来的时应叫他给自己讲讲外头的趣事。

天安门,葡萄沟,西湖和莫高窟,但凡课本上出现过的地方,时应全去过。

但今年他去的是国外,还是三个国家,程思敏听都没听过,想象的触手无法延伸,也就不那么神往了。

“我也没写,白天回来想找你一起做作业,给你家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哦,我睡着了没听到。你怎么知道我晚上会来?”不远处租旱冰鞋的大爷正在和几个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大声说话,程思敏一看到为首的那个留着齐刘海的女孩子,眼睛就亮了。

时应顺着她的眼神往路灯下面看,一群初中辍学后混社会的混混,个个打着耳钉,抽着烟,没什么特殊的,他收回淡漠的视线朝着程思敏道:“我听你们数学课代表说的,他说前几天晚上跟他表哥来电影院看电影,电影散场十一点多,还看到你坐在台阶上看人打篮球。”

“程思敏,篮球有这么好看?你至于那么晚都不回家。”以前三班和四班合并体育课,时应也经常在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和男生们一起打篮球,程思敏借口生理期,每次都躲在树荫下面听 MP3,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摇头晃脑的,从来没抬过眼。

“也没什么好看的。”程思敏之所以会一直在这儿逗留确实不是因为她喜欢篮球比赛,但放假期间,这电影院门口的小小场地,就是她可以消遣时间的唯一手段了。

初中后,家里的电视闭路早就被父母办停了,遥控器上落了一层厚厚的油污,唯一一个不要钱的点播台,总是放着几首令人心烦的音乐,她早已听得滚瓜烂熟。

说来可怜,虽然程思敏话多开朗,充满着交友的热情,但成长过程中,除了时应,程思敏再无朋友,可那也只是局限在上学日中的,假期里,时应总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像她,寂寞如斯。

不用怀疑,野孩子也是会感到寂寞的,即便是十五岁,开窍很慢的程思敏。

她荒芜的内心似乎有肆意生长的黑洞,需要很多不可名状的暗物质来填满。

不过时应来得正好,程思敏终于可以做一件想了很久但是没能做成的事情。

她搁下矿泉水瓶,挤出灿烂的笑容,殷切地抓住时应的球衣,毫无预兆地央求他:“时应,你带钱了吧?能给我租一个小时的轮滑鞋吗?开学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