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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林琅意正巧也在后台,一开始的时候,“崔莺莺”声若娇莺的袅糯戏腔根本听不出这是男扮女的旦角,因为除了唱曲,他几乎不跟人交流。

她听得投入,几番鼓掌叫好。

要不是不方便在正式演出之前“透露片花”,她都想要用手机录下这段天籁之音。

一切都很完美,很融洽,直到“崔莺莺”在途中去了一趟洗手间,被男生看到了。

对于一些刻板印象的嘲笑来得非常自然,当然,阳刚之气这种台词的出场率更是高,仿佛这个世界上,只要但凡带一点女性特质的形容词都是低人一等的。

林琅意本来也是中途临时去的洗手间,听完了男厕门口比坑位更恶臭的话语,当场就骂了回去。

其实她都忘了当时她骂了些什么话,因为对方人多,按年纪来说都是她师兄,所以她更是迎难而上,像是只火力全开的炮台一样逮谁咬谁,把那群吊男劈头盖脸骂得连“崔莺莺”的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全然不惯着。

后来那群男的作鸟兽散,她转过头想跟这位“崔莺莺”老师说两句话,却发现他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再后来,听说这个节目的“崔莺莺”老师将订单全额退了款,甚至还付了“违约金”,这个节目后来另找了其他一位老师,在正式演出时依旧获得了满堂彩。

“我们其实很早的时候就见过了。”池疏连嗓子都没清,直接开口清唱了几句戏腔,如珠玉落盘,柔婉动听。

台下十年功,几句就把林琅意拉回了后台那次的观赏回忆。

“其实我平时都是偷偷练的,我老家有一个戏台子,小时候我父母在厂里忙,我就去剧团里跟着唱。”他一手举着镜子,另一只手描着眉毛。

“我父母看不惯我穿水袖,说我这儿子白生养了,中邪了。”画完眉毛后他从眼窝、鼻梁开始打面红,扫上鲜艳的桃红胭脂,再画眼睛。

“我这些衣服都是托师傅放在剧团里的,之前有两件带回家,一不小心被我爸看到了,剪烂了,只能丢掉了。”

他对着镜子左右张望检视,将眼尾画出妩媚上挑的钩子:“琅意姐,那次你想录像但没有机会,今天你还录吗?”

他对于对镜贴花黄这事炉火纯青,因为脸上没上妆完全更压缩了时间,到最后只需直接在单薄的夏天衣服上套上戏服:

“但是我今天妆化得不好,我脸上被划了一道,只能化半张脸……可能没有那么好看。”

他冲着对面微微侧过身,腰肢往下软,两条长长的水袖韵味十足地交叠,梨花带雨地朝着她偏过头,兰花指一捻,叠皓腕的水袖一抽一扬,如水动人。

没有乐器,没有伴奏,也没有打光,零点后的电梯也没有人再上下使用,他一个人在狭窄逼仄的电梯里吟唱起舞,连甩出去的袖子都没法打直。

就好像他这一辈子都在角落里窥视他人,都在舞台底下看别人翩翩起舞一样。

林琅意抓了把头发,暗骂自己真是心肠太好了,冲着手机说:“池疏,你现在自己打电话去自首。脸,也可以治的,现在医美和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没必要——”

警笛声划破空气,越来越近,她听到了,电话那头的他自然也听到了。

他开始转圈,头上的珠翠摇摇晃晃,气息却绵长安定,半点没有被打扰。

他唱:“知音者芳心自懂,感怀者断肠悲痛。”①

“他曲未终,我意转浓。”①

“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①

林琅意手里的电话没挂,换了鞋子往外走。

警察快到了,这个时候再去对面才比较安全。

可她才刚打开门,书房里的程砚靳猛地打开了门蹿出来,手里还提着解剖完全的监听定位器和全部捡起来收纳好的珍珠,吆喝:“林琅意,我收拾好了,这东西我全部拆开了,我们去报警吧。”

他才话毕,看到她一副要出门的架势,愣了一下:“你去哪?”

林琅意:“……去报警啊。”

她甩不掉程砚靳这只走到哪跟到哪的狗,也顾不上再跟他掰扯,快速下电梯穿过地下停车场,按下对面电梯。

这一趟行程和动作流畅熟练,程砚靳频频往她身上觑了几眼。

电梯往下降,打开后就会是盛装打扮的池疏,林琅意横了下手臂拦住程砚靳,让他往后退几步。

他像是亟待出栏的骡子一样,被她压着往后退,不明所以:“你干嘛啊?”

“你记得我说的话吧?”林琅意目光还钉在不停变幻数字的显示屏上,提醒,“别动手打架。”

“怎么会呢?!”程砚靳其实根本不知道林琅意为什么要大半夜来这里,他就像是跟靠谱的朋友出来旅游,自己一点脑子都不用带,只需要跟着会做攻略的朋友走就行了。

程砚靳“啪啪”拍着胸膛保证:“真是的,我又不是那种随便动手的人。”

话音刚落,电梯到一层,“叮”的一下打开。

里面的光斜着倾泻到地上,空气中还有特殊的香气,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意飘散。

程砚靳鼻子一动,将视线投过来。

池疏侧对着人,受伤的那面脸靠向另一边,不让人瞧见。

“你他——”程砚靳立刻上头,小腿一蹬作势要冲上去。

林琅意一把抓住这只管教不住的狂吠的狗,冷静道:“警察到了。”

池疏连眼睛都没眨,只保持着戏曲落幕后的揖礼。

“我没录像。”林琅意说,“我觉得没有那次在后台的时候好听,服化道也不满意。”

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矜持婉约:“我现在有点后悔没在之前的日子里给姐姐你表演了……其实我在模仿边述的时候,只要想起自己现在这一身,就知道自卑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我有点不敢。”他笑了一下,有些苦恼的模样,“反而是现在脸毁了,你也知道我的真面目了,反而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只是可惜这一次比不上任何一次彩排演练。”他遗憾地微微垂下头,那身戏服穿在他身上更显他身量纤薄,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碎冰。

程砚靳一直绷紧着肌肉,人微微往前倾,看样子恨不得撕碎了他。

林琅意的手机响起来,是110打来的,她将手机递给程砚靳转移他的注意力:“警察可能不知道在哪,你给他们指个路。”

他勉强接过来,话在对手机那头说,眼睛却警惕地一刻没有离开过池疏。

“如果你是对这件事感到遗憾,那不必了。”林琅意竖起手指往程砚靳耳边的手机一指,“那次后台的录像我作为无关人等不能录,但是参加彩排的大一新生有录,就是那个弹月琴的。”

林琅意说:“结束后我就问她拷贝来了。”

池疏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眼周一圈都抹上了桃花色,迤逦非常,所以眼泪流下来时那红通通的眼眶像是用朱笔勾勒了一圈眼线似的,更像是噙着泪的戏子。

那张半面妆的脸,一半清秀楚楚,雌雄难辨,另一半却没有半点脂粉,甚至在眼下还有没有擦干净的血迹,那块皱巴巴的止血敷贴狰狞在脸上,像是一半美人一半恶鬼相的旋转灯笼。

他依旧将视线落在脚尖处,像是羞赧不敢看人的大家闺秀,也像是还陷入在戏服所赋予的角色中走不出来。

池疏木愣地看着地面,喃喃道:“那太好了……”

“我还是会起诉你的,请最好的律师,你该坐几年牢,我不会让你少一天。”林琅意抱起手臂,“一码归一码。”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远处警车开进来了,程砚靳倒退着往后走了两步,身体后仰眺望两眼,立刻高举起手挥了挥,迫不及待:“这里。”

“治好你的脸。”林琅意上下打量池疏两眼,“既然你读过戏曲,就会知道在还留有好印象的时候就此别过才是故事,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样的话,我以后听那段录像,记起来的只有最初的你,后面的一切,只要你别再在我面前晃,我就当记不清了。”

池疏依旧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的眼泪掉得更急了,大颗大颗,滚圆地往下流,在妆粉上擦出淡淡的痕迹。

他抬起手,不声不响地用长长的袖子将受伤的侧脸挡住。

“警察要录口供的。”程砚靳的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虫子,“我去吧,你先回家休息。”

林琅意收回眼神,点头:“你叫律师了?”

他抬了抬手上已经拆得七零八落的泰姬陵:“当然,我像是能放过他的人?”

林琅意比了个“ok”的手势。

警察短暂地确认了下身份信息,将池疏和程砚靳都带走。

直到车转过弯看不见林琅意了,程砚靳才从车窗外放心不下地收回目光。

他往边上瞄去一眼,看到池疏最后给林琅意发了个什么信息,顿时火起。

“你发什么呢?我现在就让林琅意拉黑你!”

池疏嘴上报了一串乱码,抬手捋了下鬓边的鬓花:“我记录的跟琅意姐的回忆录,你要看的话,记得关注我账号,只对粉丝可见的。”

“谁要看那种东西?!”程砚靳冷笑连连,记着林琅意如紧箍咒般“别打架”的三字箴言,忍住了没揪住池疏的长辫子给他来两巴掌。

车开出小半程,车厢内静得落针可闻,程砚靳历来记性不好,读书的时候背课文也要背半天,但那串乱码不知道怎么的就是那么好记,刻字般烙在他的脑门上。

他偷偷地掏出手机,做贼心虚一般快速输入,搜索,点击,关注。

什么狗屁还要关注才能看,等他看完就取消关注!

竖起耳朵听动静的时候难免动作有些慌乱,他手指一滑,不知道滑到了哪一天哪一条,连忙止住定睛一瞧:

【梦里又回到后台的那一次了,穿着戏服,画好了妆,只有我一个演员,也只有她一个观众。她在下面鼓掌,讨赏的时候我正跪在她面前,()起了。】

【她看到了,戏服没有遮住,确实有些太冒犯了,她直接甩了我一巴掌,好痛,可是我更石更了。】

“咚”的一声闷响,警察迅速回头,看到程砚靳从后方按住池疏的脖子将人往下压,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往人腹部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