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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楚聿陷入沉睡时脑子里的片段都是间歇性的。

冷白的灯光, 凄厉的哭喊,病床快速推动时四个轮子滚过地面的催命声,帘子被拉开又拉上, “哗啦啦”的, 好像是一场卡壳的闭幕式。

他都快忘了自己六岁时看到母亲毫无生气的脸时,心里空茫茫如世界一片白雪的钝钝情绪。

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急匆匆地来往, 小推车上是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那些银色的尖锐针头挤出一两点药水,然后又注入人的身体, 就像在为大海续上一捧水,微不足道。

“让一让。”

“听话, 去那边待着哈。”

“不要站在这里, 挡道了。”

他一路往后退,从一张白色的床退到另一张白色的床,再往后,就要看不清母亲的脸了。

帘子又被拉上,他怔怔地靠着白墙, 手心和胸口都空荡荡, 这才发觉自己忘拿了母亲的摘抄本。

急症室里有哭闹的小孩, 他的母亲正一手抱着他,弯着腰,脸贴着脸, 翻开一本绿皮的寓言故事细细地为孩子念故事。

原楚聿并不羡慕, 他的母亲也会在睡前为他读各种文字段落,他的母亲会做一本世界上最漂亮的摘抄本, 上面有复古的贴纸,半透明的彩绘胶带, 还有各色剪纸勾勒的线条。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家去把床头的摘抄本拿过来,母亲时常会露出忧郁怅然的神色,独自一人坐在阳台的折叠椅上出神地望着天空。可只要他将摘抄本拿给母亲,再加上一本夹着书签的书籍,母亲就会低下头,冲他温柔地微笑,然后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暂时远离那些落寞的情绪。

可能拿到摘抄本的话,现在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的母亲,也会如往日一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翻一页,再翻一页。

“我要回家,”他说,跟在每一个人身后说,“我不要来医院,我要回家。”

每一次拉住衣摆的手都被拂开,一次又一次,他觉得自己的手心开始冒出冷汗,这里的灯光、白墙和人都一样雪白,白得让人如坠冰窖。

原楚聿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大脑像是忽然抽离失重,短暂的晕眩后才勉强睁开眼,入目就是直射的冷白刺眼灯光,他下意识重新紧闭了眼睛,皱着眉,鼻腔里涌进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左手冰凉得一点知觉都没有,唯有……

他忽然顿了顿,重新睁开眼转向一旁,看到正低头刷手机的林琅意坐在他身旁。她的右手盖在他手腕处,掌心温热,贴着他那块冰冷的毫无知觉的皮肤,食指还一遍遍地顺着他挂点滴扎针的那根青筋往下抚摸。

他下意识动了下手腕,被药水注射得冰凉的手像是感应不良的破旧机械,才微微往她掌心里靠了一下,身边的人立刻敏锐地扭过了脸。

林琅意惊喜地睁大眼睛:“你醒啦?”

“我……”甫一开口,他就发现自己沙哑难听的嗓音,立刻熄了声。

“水。”她直接递过来,“温了。”

他无声地说了句“谢谢”,接过来小口小口喝完了。

林琅意又递来一杯,见他摇头,便非常自然地用右手握了一会儿,然后把煨热的手心重新盖在他冰凉的手腕上。

他的睫毛接连颤了几下,凝着眼神望向她。

林琅意一边将杯子放回去,一边问:“痛不痛?医生说这个药水打进去有点痛,所以给你捂一下手腕,因为管子不能焐,药水就得是冰的。”

她扭回头,观察他的气色:“你额头烫得跟火炉似的,左手这一整块倒像是冰块。”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一言不发,只默默地将头颅往她那里偏了偏,这一靠,才发现自己脖子上还套着一个天蓝色的U型枕,上面依稀可以嗅到甜甜的洗发水气味。

他压低脑袋,将自己枕在枕头里,用嘶哑的声音低低说了句:“冷,痛。”

“快了。”林琅意安抚道,“最后一瓶药了,输完我们就能回家了。”

他埋在枕头里不动,冰凉僵硬的小指巍巍地向上抬了一下,无声无息地勾住她的食指。

林琅意扫了一眼他的小动作,对病人无比宽容,只半是责备地问道:“你今天既然病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来送合同?”

他低声道:“因为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你需要我。”

林琅意硬下心肠,口吻很重:“我不是需要你,我只是需要应元的合同,谁来送都一样。”

他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拓出一片薄薄的阴影:“我来,与别人来,不一样。”

她沉默下来,这些弯弯道道她自然也知道,而他一向来都对这些“潜规则”心知肚明。

她说:“你不用做到这份上。”

“要。”他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粗粝的声音有一种磨砂的质感,“除了公事,我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来见你了。”

“是我自己想来。”

林琅意因为这一句话,把他带回了家。

钥匙放在办公室里,她甚至没有将车开到公司门口,而是发动着停在停车场,开着冷气微风档让他等着,生怕被孟徽看到还要多问。

她避开人自己回到办公室里,用钥匙打开上锁的抽屉,取出那只文件袋一倒,并在一个钥匙圈上的五把钥匙一齐掉出来。

她顿了下,直接取出两把,剩下的东西重新装好封入抽屉里。

重新回到车上,因为多走了从停车场到公司的这段路,她背后甚至都出了一点汗。

“纸巾。”他那副破锣嗓子还要说话,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林琅意一把薅过,抬眼看向反光镜,镜子里她跑得脸蛋都红扑扑的,精神十足,怎么看也不像是昏了头的模样。

偷偷摸摸成这样,因为她也知道这样不应该。

都是因为他刚才说什么随便给他放在路边就行,自己能打车回去,家里反正也是一个人,他现在不晕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叭叭叭哑着嗓子说了一堆,最后拔针摇摇晃晃地跟在她后面,还把药忘拿了。

一点也看不出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可能性。

林琅意闭了下眼,直接将握在手心的钥匙往旁边丢了一个给他,而后看也不看他,顾自对镜擦汗。

那把钥匙从他腿上滑落到副驾脚垫上,发出沉抑的一声坠物声。

他的动作非常迟缓,反应慢半拍地怔然了几秒,才单手抽松了安全带,听话地弯下腰拾起脚垫的钥匙。

给他的那把钥匙连着毛绒小猫,他捡起来,用手指摩挲了下小猫尾巴,擦掉上面沾着的灰。

“你去那间房子里养病吧。”林琅意发动汽车,“在我这里落的水,回头晚上一个人烧死了也没人知道,我还脱不了干系。”

他靠在椅背上侧过脸望着她,手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茸茸的猫尾巴,低声应了一句。

稍一会儿,那只手不动了,林琅意驶到红绿灯停下,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静静地倚在椅背上,眼皮沉阖,呼吸匀速而规律。侧窗的阳光打在他的脸颊上,将轮廓都描摹出虚化的光晕,唇瓣却依旧在日光下毫无血色,像是画框里似真似假的英俊人像。

她转回头,油门微松,平稳地一路开到了定浦小区。

原楚聿买房的时候配套着也买了两个车位,林琅意开过自己这几日停车的车位,转弯,停在一墙之隔的后面那排,熄火时依然有些恍惚。

房子是相对的,车位隔了一堵墙,这是什么混乱诡异的现实。

“唔……”他睡得浅,听到安全带解扣的声音迷蒙着睁开眼,见到她还重新阖上眼,浅浅的闭目后复又睁开,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我们到家了吗?”

林琅意“嗯”一声,开门下车:“到了,拿好你自己的药。”

他跟在她身后,两人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全透明的观景梯一层层往上,林琅意转过身,以另一个完全相反的角度重新俯瞰自己的“新房”1602。

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叮”的一声,背后门打开,原楚聿伸手拉了下她的胳膊,他的手心依旧滚烫,一下子就让她回了神。

他看着她:“到了。”

两个人走出电梯,17层的格局与16层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门牌号也是2号。

林琅意觉得自己真的是已经进入了某种魔幻现实的场景。

他在等她开门。

她抿了下唇,往前迈了半步,钥匙插孔旋转,另一只手转了下门把手将门打开。

率先进屋,她头也不回:“下次换密码锁,钥匙丢掉。”

即使所有的家具都应有尽有,室内依旧非常空旷,可明显看出已经叫过保洁开荒清扫。因为没有人居住,缺少生活的痕迹,于是显得整间屋子越发冷清干净。

原楚聿跟在她后面:“家具我都买好了,你如果有不喜欢的,我们可以换,有缺的,也可以再补。”

同样的话她已经是第二遍听到了,林琅意按住自己轻微抽搐的眼皮,心想还好原楚聿跟程砚靳的审美有区别,要是也来个一模一样的房子,她真的会疯掉。

走到卧室,她往还没有撕掉薄膜的床指了指:“去躺着吧。”

原楚聿没有去主卧,非常自觉地坐在客房的床沿边,两条长腿略微交叠,他两根手指浅浅勾住自己的领口往外,迟疑:“你哥哥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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