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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叶沐没想到,她见到多里安其实是在晚宴之前。

当时她正在西尔维娅说的那间会客厅里休息,有以撒陪着她。同时在场的还有已经走完检查流程的随行人员,也就是她的警员们。

这间会客厅并不大,因此只有亚伦和奥利弗两名年纪最长的警员与她和以撒一同坐在沙发上,其他人则在四周站岗,各司其职,倒无形中让她显得很威风。

王宫里的仆人为他们奉上饮品,亚伦喝了一口,只是平平无奇的【橙汁】,不由得吐槽:“王宫的古板有些超乎我的想象了。”

叶沐一怔:“什么?”

身侧的以撒失笑:“对这一点,我也很意外。”

他与亚伦都对王宫很熟悉,所以他们都很清楚,在这个地方有很多规则是难以改变的,哪怕其中相当一部分在现在看来已经过于迂腐或者匪夷所思,但只需要提及“这是传统”几个字,它就变得不可逾越。

可是在食物这方面,他们一直以为王宫会很快做出改变。

毕竟很多贵族都已经接受了。比如西尔维娅,现在她城堡里的每一样食物几乎都出自于叶沐的领地;与叶沐水火不容的塞德安亲王、达蒙公爵,也同样对她制作的食物充满热情。

但王宫这边……

以撒凝视着茶几上的橙汁想了想,又道:“或许,也正常吧。”

亚伦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叹:“是啊,毕竟是平民食物。”

仅仅是“平民”“贵族”这种字眼的存在,就足以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了。

在叶沐最初做出这些食物的时候,之所以会迅速名声大噪,美味固然是一方面,但也只是一方面而已。在味道带来的享受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当时所有人都认定它们是“贵族食物”。

贵族在平民心里是面目可憎的,但同时也带着一种微妙的滤镜,这种滤镜让他们充满神圣感,显得高不可攀,所以当这些“属于神圣的食物”来到“人间”,每个人都趋之若鹜,或多或少的,大家潜意识里会觉得在进餐的那短暂片刻里,自己也活得像个贵族了,过上了自己曾经不敢想象的日子。

而如果反过来,在贵族们眼里,平民则无疑是低贱的。

所以这些脱胎自平民的菜品,哪怕是因为“贵族食物”这样的说法才得以如此红火,他们也不会去碰。对很多贵族来说,自己的衣、食、住、行都要跟平民拉开距离,并且距离越大越好。

因此,如果是平民能享受到的东西,无论它多么美好,这些贵族都会避之不及,就仿佛这些东西是最可怕的瘟疫。

——甚至可以说,如果有某种瘟疫是“贵族专属”的,那他们会宁可死在这高贵的疾病里,也不会享用在平民中大受欢迎的美食。

以撒复杂的笑意转在眉眼间,沉默了一下,向亚伦摊了摊手,缓缓地摇头:“您总说父王只是懦弱,本心与那些刻薄的贵族不一样,但现在您看……这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吗?”

懦弱意味着他会惧于改变,但菜肴只是很小的事情,身为国王只要想做出改变,他就可以。

可他没有。

叶沐因他的话绷直脊背,她紧张地看看以撒,又看向亚伦,心想这可是王宫,纵使是王储,这样议论国王是不是也不大好?

在她周围,很多警员同样有些紧张,他们屏气凝神地看向以撒,亚伦有所察觉,轻咳:“别说了。”

以撒心领神会地闭了口。

多里安就是这时走进这方会客厅的,他人未到声先至,清朗的声音和以撒七八分像:“我说是个什么样的领主能让我的哥哥上新,原来是一位女士。”

他的语气里透着恍悟与了然。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也对这位领主的身份充满怀疑、对流传在贵族间的那些传言信了七八分的话,在这一刻,多里安已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他只需要一眼,就能感受到哥哥与这位领主之间萦绕的美妙氛围,那绝不是兄妹间会有的气氛。

所以传言都是假的。

哪怕尊贵如塞德安亲王也被蒙在了鼓里。

多里安心头涌动起一股古怪的恼意。

其实他并不喜欢塞德安亲王,但想到这么多贵族被那离奇的谣言蒙骗,让他也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更何况,那个谣言还直接涉及他的父亲,以及父亲对母亲的感情。

……卑贱且狡诈的平民啊!玷污他的父母、图谋他的哥哥,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凛冽的愤恨让多里安咬紧牙关。

他想,他有义务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点教训。

但当他看向哥哥的时候,心念转动,另一个打算冒出头来。

叶沐从未接触过他,循声回头时带着好奇。

以撒刚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皱起眉,在回头的同时,脸上仅有的笑意也淡去了。

亚伦板着脸起身相迎,叶沐便也站起来,以撒亦站起身。

在多里安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抬手推住了多里安的肩,制止他继续向前。

“哦,哥哥——”多里安负手驻足,笑睇着推在肩头的手,“阻止我向一位初次见面的女士进行问候吗?你是占有欲变强了,还是忘记礼仪了?”

语毕,他隔着以撒,向叶沐颔了颔首:“很高兴见到您,侯爵女士。”

叶沐向他回以同样的礼节,只是话语更加简短:“殿下。”

话音未落,多里安眼底划过一抹分明的讥诮。

他的视线从叶沐身上挪回以撒面上,脸上笑意不改,抑扬顿挫地道:“怪不得哥哥忘记了礼仪,原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叶沐淡淡挑眉,不置一言。

——她很清楚对王子的礼仪不该是那样,之所以那样做,也并非因为不懂得礼节。

可她如果认真行礼,按照身份高低,那就是要拎裙屈膝的礼节了。在多里安对她只是颔首致意的前提下,这种礼节称得上是“大礼”,意味着她在承认多里安是上位者,而她又很清楚多里安与以撒完完全全是“政敌”;其他人更加清楚,她是站在以撒这一边的人。

所以她因礼节不周或许会被嘲讽,可认真行礼谁知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这群人刚刚还想拿“仆人的门”来给她下套呢!

因此叶沐对这讥嘲十分冷淡,多里安接着又看向亚伦,同样先进行了颔首致意,然后衔笑道:“我早已听说您在【奇亚娜城】谋事,却没想到您依旧在追随我的哥哥,您的忠诚让我叹服。”

亚伦口吻生硬:“谢谢。”

多联动声音旋即压过他:“但您似乎忘记了——您曾宣誓效忠的是王室,而非王储。”说着复又睃了以撒一眼,“更不是一个自我放逐的王储。”

“您说得对,殿下。”亚伦的神情没有丝毫慌乱,“但我同时也宣誓坚守正义、宣誓保护弱者、宣誓抗击外敌。”

多里安的脸色突然一变,气氛瞬间无比紧张,一股肃杀在无形中腾起来。

叶沐一时不解亚伦的话为何会让气氛变成这样,因为她不知道,亚伦巧妙跳过了圣光辉骑士团誓言中的一项内容:誓死反对暴政。

但很显然,他牢记全部誓言。那么这件事就变得很微妙了,很难说他辞去职务离开王城是为了坚守什么,亦或是想反对什么。

也很难说他略过这一句是为了避免争端,还是欲盖弥彰。

多里安审视亚伦良久,发出一声轻笑。他摇摇头,目光梭巡四周,当他发现周围沉默伫立的人竟无一例外都是熟面孔时,心里泛起一层惊意,但他很好地将这种惊意遏制住了,并且颇为巧妙地呈现出一种与心惊截然相反的轻蔑。

他提高声音:“你们觉得你们能做什么呢?”

“离开王室,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在一个弹丸之地上做白日梦……那片领地现在有多大来着?我想想——哦,我想不起来,因为这位女侯爵的实力在领主中甚至排不进前五十名,所以她和她领地的名字从未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多里安,够了!”以撒沉喝。

“Well,殿下。”亚伦轻啧,目中流露失望,“我还以为您已经改掉当面得罪人的坏毛病了,没想到您一点长进都没有。”

“是啊,可您又能如何呢?”多里安报以微笑,“诚然我不会找您的麻烦,但您应该感到庆幸——庆幸我对您依旧抱有足够的敬重。否则以您今时今日的身份,我可以随时将您送上绞架。而你们这位领主——”

话题终于又落回叶沐身上,多里安睇视着她眯起眼睛。

叶沐平静地与他对视,忽而觉得“神情”真是个奇特的东西。

这样“眯起眼睛看人”的样子,她也见以撒做过。当以撒这样的时候,或是认真或是促狭,或是带着一点恶作剧即将开始的顽意,总归不会让她有任何不适。

但现在多里安露出如出一辙的神情,却让她觉得如若毒蛇般阴冷。

她心知他接下来说出的绝不会是什么好话,而他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

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每一个词都掷地有声:“出身不明、血脉低劣,没有任何家世与背景,宛如烂泥中爬出的蛆虫一样从底层爬出,凭借讨好平民的卑劣手段获得爵位与领土,靠着子虚乌有的血统谣言稳固地位!这样一个人——亚伦,如果我真的把你送上绞架,不,就算我把你们每个人都送上绞架——”

“嗵!”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猛烈的撞击声打断了。

那是后脑勺撞在墙上的声音,叶沐看了眼被以撒狠狠撞在墙上的多里安,自觉脑后幻痛,暗暗咧嘴。

多里安也的确很痛,张着嘴巴用力缓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地发出笑音:“哇哦哥哥,你为了这样一个贱民,对你的亲弟弟动手了吗?母后如果看到——”

“咚!”以撒把他拎起来,再度撞向墙壁,切齿冷笑,“母后无需看到,她只要听到你刚才说的话,就已经替我动手了!”

“哈哈……哈哈,或许吧。好吧,我承认你更了解母后。”多里安虽被以撒按在墙上,却歪头晃脑,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但我说错了吗?”

以撒左手依旧按着他,右手抬起,手心一个金色光球闪现:“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哇——哦!”多里安看向那枚金色光球,脸上露出夸张的震惊,“你要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杀了你的亲弟弟吗?”

他满目新奇地打量以撒:“那再这之后呢?唔……亲手杀了唯一的弟弟,你猜贵族们会如何反对你?到时候你怎么办?推翻父王自己登上王位然后压制他们吗?”

“哈哈,消消气儿吧!为了这样一个卑贱的女人不值得!”

“不然我向你道歉,好吧?随你们怎么样。反正,你是王储嘛,你大可以有个情妇,搞出几个私生子女也不是什么大事。”

“嘿,你!”他忽地提高声音,视线也转向叶沐,“让我猜猜——你早就知道他是王子了吧?至少也知道他是个贵族!你知道拿下他能获得怎样的财富,哈哈,聪明的女人,你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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