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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恪自马车走下,面颊削瘦,眼周泛着微微青色。但毕竟是成年男子,身量高挑颀长,虽憔悴,不给人羸弱之意。

虞茉后退一步,疑惑地看向霍源,后者打了个“安心”的手势:“暗卫都在,不必担忧。”

既如此,她点点头,对上赵恪死水般沉静的眸子,以不变应万变。

“借一步说话。”赵恪指向门前的树荫,足够敞亮,又有枝叶掩蔽。不咸不淡地道,“我今日离京。”

“?”

她心道,赵恪与自己有冤有仇,互相憎恶还来不及,专门汇报行程做什么。

见虞茉满脸提防,他短促地笑了声,早不见初时的锐气:“相识一场,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有。”虞茉手握成拳,尽量语气平直地问,“孟小姐呢。”

他似是早有所料,目光移向马车,颔首道:“她会跟着我,往后再不踏足京城。”

九弟此次愿意高抬贵手,并非是看在血脉亲缘的份上,而是为了令眼前的小娘子释然。

赵恪眼睫微垂,继续道:“至于楼心琼,她挑唆璋兮擅自行动,我做主喂了哑药,此举与你并无关系。”

饶是如此,她眉心折了折,露出些许惊惧神色。

至此,赵恪彻底领会九弟专程派自己来做说客的用意——既要让虞茉知晓后患已绝,再不会有人能伤害到她;亦要虞茉良心能安,无憎无恨无愧,不为旧事伤神。

真是煞费苦心。

话已带到,赵恪颔首告辞:“后会有期。”

虞茉怔怔应声,瞳孔因出神而显得涣散,机械地道:“后会有期。”

余光里,赵恪行得异常缓慢,有婢女躬身去搀扶,临上马车,孟璋兮也伸出手来迎。

就好像,他不良于行似的。

“别看了。”霍源闪身隔断她的视线,免得当真猜出什么,只语调轻松地说,“听闻你有意与江夫人合开一间慈幼局?我母亲礼佛,亦想献绵薄之力。”

她回过神,挤出一丝笑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虞茉年岁轻,无甚资历。具体如何落地,要等围猎时见过皇后娘娘和江夫人才能决定。

“妹妹,货都送到了。”温落雪探出头来,眉飞色舞道,“我能不能先拿两盒回家玩。”

霍源听后轻轻勾唇,拱手道:“我需得进宫一趟,再会。”

虞茉有样学样:“再会。”

而温落雪的目光隐晦地目送他远走,见状,虞茉凑过去:“霍公子办起事来倒也稳重,和平日极不一样。”

“是啊,他......”

意识到妹妹是在套话,温落雪收声,涨红了脸,“坏茉茉。”

她乐不可支道:“谁让姐姐整日‘你家殿下’、‘你家殿下’地臊我。”

姐妹俩边斗嘴,边抱上温启相赠的字画拿去雅间装饰。

与此同时,赵恪一行驶出了东向城门,从此非年关不能回,也独独他能回;而虞长庆身着布衣,用所剩无几的盘缠租了辆陈旧马车,携双目哭得红肿的虞蓉往南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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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渐退,晴空万里。

一大早,群臣携亲眷乘坐马车聚在宫门外,等候内监整顿。而后按官职排序,部分先行。

温太傅身子不适,于是以侍郎温序为尊,理应排在长队中段。

但太子殿下倾慕温府三小姐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后娘娘趁势传来懿旨,令温家紧随圣驾,免去漫长等待。

离正式启程还要会儿功夫,后生们闲不住,串门的串门,唠嗑的唠嗑,好不热闹。

虞茉也随姐姐下了马车,身侧跟着小厮,捧了十来盒解闷用的简易桌游,打算赠与相熟的贵女。

方方正正的木盒里头,装有赵浔誊写的说明书,另附彩色棋盘纸、骨头做的骰子,并卵石雕刻的异形棋子。

因前所未有,光是打样就费了许多功夫。幸而成品远超预想,虽沉了些,但还算便携。

“先拜会姨母。”温启也跟了过来,指向远处树荫,“小妹还未见过燕亭,刚巧今日认个脸。”

与温启不同,裴家表兄自幼习武,于诗文无甚造诣,年纪轻轻便任锦衣卫千户。一会儿长队启程,裴燕亭需得去前头护驾,满打满算仅有这片刻钟的空档。

到了裴家马车附近,早有婢女笑盈盈地回去报信。

不多时,主母温凝被搀着下来。论其相貌,倒与温怜、温序不大相同,许是承了太傅夫人那一脉。却依旧眉目精致,可见年轻时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骤然见到虞茉,温凝生生止步,近乡情怯般含泪望着她。

裴婉则扯着兄长的袖摆走近,扬声唤道:“茉茉,这是我兄长,你可记得他?”

“裴婉。”温凝拧眉喝住女儿,“还有没有一点淑女样子。”

说罢,也终于醒神,上前牵过虞茉,目光柔和道:“几年不见,你出落得愈发清丽了。”

温落雪佯作吃味:“姨母,我这么大一个人,您就看不见呢。”

经这一闹,气氛极快活络,温凝另腾出手去牵大侄女:“一个两个皆不省心,瞧茉儿多娴静。”

虞茉心虚地扯了扯唇角。

待裴燕亭哄好闹脾气的胞妹,朝温启拱手见礼,再看向虞茉,晒得微微黝黑却不失俊秀的面上挂了浅笑:“听闻你不记得过去的事,倒省得我赔罪了。”

她疑惑眨眼,求助般地看向裴婉。

后者提着裙裾跑过来,附在虞茉耳边道:“你十岁生辰那会儿,从......那谁手中得了块名贵的墨,结果我和兄长起了争执,我捡起石子砸他,他便随手抄了块墨来恐吓我。为此,你一连难过了好几日呢。”

“那谁”想必指的是生父虞长庆。

虞茉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禁逗趣说:“巧了,我现在又想起来了,表兄可记得赔我才是。”

裴燕亭抬步往温启身后藏了藏,同情道:“我对着一个妹妹已然头疼,你成日还需得对着两个,啧。”

温启失笑:“落雪在我面前安分得很,茉儿也好相与,我看啊,问题出在你自个儿身上。”

兄妹间互相贬损,实乃亲近之举。见状,温凝眼中氤氲出欢欣的泪,默默以丝帕掩唇,不搅扰孩子们的好兴致。

寒暄过后,虞茉将做工最精良的一盒桌游送给裴婉,而后随舅母温凝见了几家主母。

知晓她便是近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人物,众人言辞间多有打探,虞茉面色不变,逐一妥善回应。

温凝觉出侄女的性情与过去千差万别,神态亦是,不由得在心中感念逝者保佑,总算让悲剧划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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