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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穆祺有恃无恐,非常放松,甚至有心情开一句嘲讽:

“……再说,我虽然年轻不懂事,但毕竟随侍御前,好歹还是知道一点圣意的。楠叶先生便这么笃定,我朝皇帝陛下一定不会援助高丽么?”

或许是接二连三的被破防,楠叶西忍也懒得再做伪装了,他冷冷开口:

“世子可能不太明白,援助这种事情,不单单是说一句话就能办成的,是要靠真金白银砸下来的!这样流水一样的开销,恐怕是大大的不合贵国皇帝陛下的心意!”

这基本是在明牌嘲讽大安的财政了。倭人眼线遍布内外,果然也探查到了当今圣上的真正面目——如果连外廷挪用个几十万银子都要暴怒破防撒泼打滚,高喊“朕的钱”;那又怎么可能在高丽身上成千万的砸钱?

一般意义上,这个推测还是相当靠谱的。老登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掏空国库,正是近年以来倭寇横行政事不修天灾人祸接踵而至的根本;如果先前为了私心可以败坏海防,为什么之后不能为了私心放弃高丽?

这是非常合理,非常精妙的推理,恐怕也是东瀛野心勃勃,乃至于“中日并尊”这种狂妄论调的真正由来……在倭国的某些人物看来,中土虽然拥有庞大而强韧的躯干,但指挥躯干的中枢却早已腐朽而昏庸;只要操作得当,以高丽为跳板直取京师,未尝没有一举夺舍的可能。

在数十年后,这样狂悖的想法还真被付诸了现实,勉强统一后的倭国实力臻至极盛,还当真向东亚的秩序发起了冲锋。只是可惜嘛……

穆祺的眼光闪了闪。

“圣上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么?”

楠叶西忍神色漠然,嘴角却是微微一翘,不胜讥讽,仿佛是在嘲笑穆国公世子言不由衷,竟然说出这样狗屁不通的奉承。

倭人对大安朝廷的了解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怎么从不知道当今圣上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

穆祺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眼角不觉抽搐,神色却大致平静——他自然不愿意舔老道士的钩子,可“天质英断,睿识绝人”还不真是什么奉承;他对老登的信心,也绝非虚妄。

——简单来说,老道士的道德是拟人的,但老道士的智力却绝对是过人的。飞玄真君自私凉薄阴损刻毒了一辈子,却唯独在关系皇权的大事上从来不含糊。而高丽的安危,恰恰就是这样天大的事情!

穆祺未必懂什么军事战略,但死保高丽死保东北,是自唐太宗以来千余年间,华夏文明最顶尖的政治人物彼此默契的选择;哪怕是在最艰苦而弱小的年月,这种决策的意志都从未动摇,并不惜为此付出血的代价——你可以不相信高丽求援的说辞,不相信大臣们长篇大论的空洞言语,但最好相信这些人物共同的、跨越历史的眼光。

当然,老登的人品道德是绝不能比拟先贤于万一了。但老登对权力的眼光与嗅觉却绝对无可挑剔。如果连他的好大孙摆宗都能毅然决断,果断出击;那么老登只会下手得更狠,更早,更不计代价——在面对权力争夺的关键时刻,老登是绝对不会怂的!

毕竟吧,堡宗这种奇葩也是千古少有的。就算老天爷想给华夏文明上上强度,那有这么一位五百年来不世出的货色也就够了。毕竟地狱十八层的畜牲道里,可供轮回转世的下贱坯子也不多啊。

不过,楠叶西忍显然不能理解穆祺的自信,所以只是冷笑不语。穆祺倒也懒得和他解释什么,更不愿意费脑子继续吹捧。但现在的局势微妙之至,在海防筹划齐备之前,贸然与倭人使节翻脸并非上上之选;如果过早让倭人看清皇帝的真实面目,也难免会激发不可揣测的狂妄野心。

归根到底,对倭的决战起码应该拖到五年之后。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一切对倭寇的刺激都必须着力避免,以保万全。而老登……而老登所一贯表现出的拉垮水平,无疑便是倭寇野心最重大的催化剂。

——都是东亚文化圈出来的,谁不知道那套兵强马壮为天子的逻辑啊?

所以,无论再如何不情愿,穆祺也只有喝着茶与楠叶西忍扯淡,顺带着在话里话外暗示一番老道士的“英断”、“聪睿”,试图震慑倭人已经稍稍显露的欲望——当然,他还是保留了一点底线,只是鼓吹老道士的聪明(这倒是绝对的真话 ),而绝不涉及什么道德上的评价——不过,尽管胃里酸水翻涌,对面的楠叶西忍却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讥讽之意,越发形于颜色。

他也的确有理由无动于衷。而以穆祺那点可怜的话术,似乎也不可能将他说服得回心转意,对如此荒唐奇葩的老登生出什么敬畏。仅仅轻蔑的“是么”两字,已经足以回绝一切试探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老登是明君吧?

所以,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把老登塑造为明君是绝不可能了。这也是意料中事,不过……

在穆祺费力灌下第五杯茶水后,小小的精舍外终于爆起了一生惊天的巨响。霎时间震雷轰鸣、气流翻滚,巨大的共振波席卷上下,震翻了茶几吹开了门户,震得两人耳朵嗡嗡作响,一时几乎目眩。

穆祺强行忍下了眩晕,扶着靠椅站了起来——方才的响动与冲击突如其来,将一壶热茶全部浇在了他的腿上,烫得他险些没有当场打滚——但现在可不是打滚的时候,穆祺不得不忍耐下巨大的痛苦,镇定说出早已预备好的台词:

“他们在搞什么,怎么又把圣上的炼丹炉给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