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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笑道:“仲宝公德高望重,不仅仅是辽国重臣,还是举世皆知的大儒,自当奉迎。”

“呵呵,范相公抬举老夫了。”

张俭笑了笑。

“请!”

范仲淹向里面伸手示意。

两个人便走入府衙,然后进了内厅堂屋中就坐。

面对张俭范仲淹给予了足够的尊重,才刚坐下,一杯清淡的茶水就端了上来。

他听说张俭喜欢喝茶。

张俭闻了闻茶香,眼睛一亮,称赞道:“是龙凤团茶?”

范仲淹笑道:“仲宝公也喝过此茶?”

“是啊。”

张俭舔了舔舌头道:“陛下曾经赏赐过我半斤,老夫视如珍宝啊。”

龙凤团茶地位堪比后世武夷山大红袍,乃是皇室专享的贡茶,基本上也就皇帝赏赐能够得到。

辽国皇帝虽然也是皇帝,但实际上根本没有获得渠道,岁币里也不包含这东西。

也就是每年萧太后生辰的时候,宋国会以皇室岁聘祝贺送一点。

而自此萧太后被软禁之后,生日宴会就不举办了,宋国这边自然也就没有再送礼,龙凤团茶在辽国也更加珍贵。

为此辽国很多大臣都劝耶律宗真迎回母后,为的就是“中国岁聘之利”。

“仲宝公喜欢就好。”

范仲淹笑道:“战胜了元昊之后,陛下倒是赏赐了我不少,公若爱茶,临走之时,我送公一斤。”

听到他的话,张俭动容,中国之富,让他叹为观止啊。

这茶号称与金同价,既一两茶一两金,在辽国那更是翻了几倍甚至十倍,这一斤茶卖给辽国贵族,怕是得能换好几斤金子了,就这么大方送出来。

“多谢相公好意,无功不受禄,老夫心领了。”

张俭摇头拒绝,虽然他很心动,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

范仲淹也没有继续在这上面多做客气,而是正色起来,直接进入正题道:“既然仲宝公不愿受礼,那也无妨。今日前来,想必也不是来喝茶的吧。”

张俭开门见山道:“此战我大辽愿意与宋国罢兵言和,重修旧好。甚至相公的一些条件,我们也愿意答应。”

“说来听听?”

范仲淹道。

张俭道:“一,大宋不得取消岁币。二,我大辽可以归还大宋涞水南岸十县,但必须增币二十万。三,辽宋签订互不侵犯盟约。四宋辽以涞水为界,双方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这与范仲淹提出的四个要求相差不大,相当于三件事答应。但在岁币这件事上,辽国并没有松口,且还多提了一个要求。

这显然不是战败国应该能提的事。

老范都乐了,笑道:“此战辽国大败,真的应该还要求大宋纳岁币吗?大宋不让辽国纳岁币就不错了。”

“唉。”

张俭叹道:“范相公难道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你可知道,再打下去,无非就是两败俱伤。辽国灭亡,大宋也不会好受吧。”

“这就不劳仲宝公关心。”

范仲淹淡淡地道:“即使是再继续打下去,大宋也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

“老夫相信大宋是最后的胜利者。”

张俭沉声道:“但那样做的后果,无非是大宋腹地民不聊生,边境战乱不休,燕云十六州的汉人死绝。”

范仲淹反驳道:“宋国汉人与辽国汉人同出一源,又何至于此?”

“呵呵。”

张俭笑道:“宋人如何盘剥百姓,你比我更清楚。此番你北上涿州,可见到多少汉人得知宋国来袭,拖家带口,背井离乡,也不愿意生活在宋国治下?”

这话直接都给范仲淹搞沉默了。

因为这是事实。

别说现在,就连几十年后已经彻底没落的辽国,在燕京之战当中,无数辽国汉民奋勇抗击,仿佛宋国汉人才是侵略者,就可以知道当时辽国的汉人对宋国的态度有多厌恶。

所以在通过赵骏得知后来童贯入燕京时辽国汉民对他们的待遇,如今又已经亲眼见到了辽国汉民对他们的态度之后,范仲淹都没法进行有力回击。

“几十年前,赵光义北伐弄得轰轰烈烈,当时也有很多汉人望能回归故土。结果他却大败而归,让无数汉人对你们失望。”

张俭又狠狠地往范仲淹心窝里再捅一刀,说道:“如今你们又想来打扰我们平静的生活,难道你要燕云汉人都死绝你们才高兴吗?归根到底,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这又有什么错呢?”

“此事确实是我大宋理亏……当今陛下仁厚有加,不愿黎民生于水火,我回开封之后,陛下就会让我主持变法革新,削减冗费,取消苛捐杂税,以缓百姓之急。”

范仲淹有些底气不足地道:“若是燕云汉人信任我的话,我愿意做出承诺,只要回归汉土,一切赋税、徭役,与辽国时候如旧,绝不加赋。”

张俭摇摇头道:“燕云汉人不会再相信你们,何时你们宋国境内的汉人能活得更好,再来谈这些吧。”

“唉。”

范仲淹深呼了一口气,随后端起茶杯,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知道这件事情确实是大宋理亏。

虽然他可以高高在上,指责这些汉人背弃汉人的国家,去投奔狄夷建立的帝国,但却没办法真的拿此事做文章。

人总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百姓只想要活下去,失去了国家观念,又有什么错呢?

所以大宋真没什么道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抨击他们。

老范虽然是个政客,政客可以不讲良心和脸皮,可最多也就是跟刘六符这样的小辈耍耍心机,跟张俭这样的人,还是坦诚布公一些比较好,免得自己遭了羞辱。

“因而老夫还是那句话,为了两国百姓,以和为贵,见好就收方为上策。”

张俭继续劝道:“再打下去,老夫相信宋人能赢,可辽人即便战败,退出燕山即可,然到时候宋国得到的,只会是满目疮痍的燕云,以及国库空虚和民生凋敝,莫非相公觉得,这样对于我们两方来说,是一件好事吗?”

范仲淹默然片刻,说道:“若是开战的话,辽国会如何?”

“举五十万大军,殊死一搏!”

张俭毫不犹豫地道。

“我知道辽国有这样的兵力,但辽国还有支撑起五十万大军的国力吗?”

范仲淹又问:“恐怕相持不过数月,辽国就要自行崩溃了。”

《商君书·农战》:“国力抟者强国。”《新唐书·李德裕传》:“诸道兵出境,即仰给度支,多迁延以困国力。”

古人很早就认识到,同等级别的国家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是拼国力。

辽国兵强马壮,往西控制了蒙古草原,往东和北控制了东北三省,往南又有燕云十六州,各部落属国不计其数,呼啦啦集结五十万的部队范仲淹相信他们能够做到。

然而还是那句话,辽国没多少钱,光每年宋国给的岁币都成为辽国的支柱经济,即便辽国能够拉出那么多部队,他就不信辽国能有打下去的国力。

可张俭接下来的话却让范仲淹更加默然。

因为张俭说道:“你要明白,此战若是取消岁币,我主没有钱粮安抚各部落属国,那么我主在各部落属国的威望将跌至谷底,辽国必然发生内乱,所以还不如拼死一搏。”

“若是带齐全国粮草,大军全部南下,绕开你们的城池,深入你们的腹地,纵兵劫掠,我相信就算是宋国打赢了这次战争,覆灭了辽国,整个北方,乃至南方遭到袭击,宋国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这种平淡当中,却隐含着一股毅然决然地强调。因为张俭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在用极为平淡地语气说一个残忍的事实。

那就是再打下去,辽国只会用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的办法与宋国玩命。

若以为此战辽国损失的大部分都是属国、属部落,主力精锐皮室军伤亡不大,更利于辽国统治那就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愿意服从调遣的部落往往都是完全臣服于辽国的忠诚部落,否则也不会跟着辽国去打仗。

辽国只要一直保持强盛,那么这些部落就会一直保持忠诚,不会起什么反叛心思。

可一旦辽国惨败,又没有及时安抚住他们,那么这些部落很有可能对辽国心生怨恨,叛乱的种子就可能会萌生,到时候必然会让国内出现动荡。

哪怕皮室军能够镇压一时,却镇压不了一世。

甚至皮室军都不一定可靠,因为早在辽圣宗时期,皮室军就已经不止是契丹族,而是各部落遴选的精锐组成。

所以辽国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同时也为了避免国内崩溃,造成内乱不止,然后让宋国在旁边看戏,等辽国处于无休止内乱当中,再坐收渔翁之利,辽国必然会选择殊死一搏。

俗称光脚不怕穿鞋的。

范仲淹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道:“好狠的计策,你们是想把内部矛盾,转移成为外部矛盾。”

“何为内部矛盾,何为外部矛盾?”

张俭疑惑。

范仲淹也没有解释,只是说道:“这样打下去,大宋或许会元气大伤,可辽国必灭无疑。”

“那也比让宋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内乱灭亡,让宋国得了便宜强。”

张俭正锋相对道:“何况此战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从前年你们与元昊交战,再到今年与我们交战,你们的手榴弹还有几颗?你们的火炮就真的能挡得住几十万大军吗?”

“大辽南下,元昊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此时你们西北军精锐抽调到了河南,你们就真的能全力防守得住我们与元昊一起殊死相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