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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心。”谢引晖摇头,沉声道,“你们都犯了错。”

中年男人尚不解其意,对面的妖将已借着传音对他们放声大吼。

“谢引晖!”

“昌碣城里,有多少人族,你知道吗?”

谢引晖抬起手,轻轻将面前几个过来护卫的修士推开。

“看来你的人马也不多,遮不了这昌碣的天啊。”新顶上来的那名妖将学聪明了,人隐匿在暗处,声音从虚空缥缈传来,辨不出方向。

他口气张狂道:“谢引晖,你自裁于此,我当今日无事发生,现下就将他们放过!”

边上的修士怕谢引晖动摇,真遂他心意,举起长剑,斩钉截铁地斥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泼贼,有胆的出来领死!”

妖将不以为意地笑了几声。

不多时,押在最前的一批俘虏到了。

小妖们用绳索绑住了他们的手,轰赶着人族依次走上街道。远远见得谢引晖真容,心生胆怯,战战兢兢地停在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按着百姓跪下,再次用刀锋贴住他们的脖颈。

妖将猖狂大笑道:“谢引晖,我看看你的神通,还能再救他们几回!”

俘虏们低着头垂泪。也有些凄凉哭了两声,希冀地望向谢引晖。

谢引晖张开嘴,轻吐出两个字:“杀吧。”

“先生,您不——?”中年男人嘶声叫了半句,反应过来,震怒的神色转为错愕,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面前的人。

妖将顿了顿,冷笑道:“谢引晖,你耍这样的把戏没有用!你若真这样说,我就先杀个百十人,给刀口喂喂血!”

谢引晖视线不大真切地遥望着百丈外的人群,随即瞳仁微微转动,聚焦在面前那排俘虏上,沉缓有力地道:“杀吧。今日死于法场者,事成后我会命人为你们敛尸下葬,不会叫你们做孤魂野鬼。”

中年男人木讷道:“先生?”

“若是已到此等关头,仍是无人愿意挺身而出,只想做一根随波逐流的稻草,光等着他人来救。那纵是仙神降世,也帮不了你们。”

谢引晖用平缓的声调,说着决绝而略带残酷的话语:“我不会同当年赵先生的那帮兄弟一样,为了这座城里的人族,自困一隅,舍身忘己,忍受数十年屈辱,护你们一时安生。你们又不是三岁小儿,只能将性命交托他人。我只给你们两条路走——要么与我一同求生,要么与我一同殉道。”

尤其最后一句,沉郁而坚毅,叫中年男人听得身躯震了一震,不知该说何是好。

对面跪着的人族也纷纷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

“赵公有大善,可我不学他。”谢引晖的声音在妖力震荡下,传遍寰宇,无视对面诸般复杂的眼神,没有波动地说道,“人族的路,不能光凭几个人走。赵鹤眠非要在前替人族铲平斩棘,他们自然不觉得是赵公同道,只想将义士们推到刀锋前,再换自己安居在后。人族的骨气不能用大恩来换,唯能以血、以肉。我要昌碣的人族明白,他们一直是刀俎下的鱼肉,自己不博,指望何人?”

他缓了缓语气,朝对面的俘虏道:“若是真有阎王殿,认得杀你们的人,自去报仇。我已救过人族一次,可无人愿意与我同道,我大业未成,不会再舍命救你们第二次。”

谢引晖总是在沉稳中,透露出隐约的疯狂。好似一座随时喷发的火山,叫人琢磨不透。

中年男人听着他讲述,有震撼、有恐惧,可自悲凉中细思起来,又觉得他所言不无道理。

人族甚十倍于妖族,多年前还是因为受制于妖境的天时,无处可去,无人依附,放迫于形势苟缩在此。

今时不同往日,人族被妖族欺压,还是束手就缚。宁愿跪在地上恳求同族舍命相救,也不敢起身反咬妖族一口。

他们若自愿做这软刀,昌碣的革新何时才能有功成之日?

一时间,依北城的修士竟无人开口相劝。

谢引晖颔首示意道:“杀吧。”

那妖将恼羞成怒,尖细叫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

谢引晖平淡道:“我只最后一句。我无意苛责妖族。本意探求人、妖两族共存之道。但今日凡是动手屠杀人族的,日后我定斩不恕。想杀的,留好脑袋,动手吧。”

妖将大怒道:“杀!”

人族挣扎惨叫起来,凄厉哀怨的哭声混杂,听不清他们具体想说的话。手脚上的绳索绑得不算严实,奋力挣着那点空隙,在地上爬行向前。

小妖们握着刀,踯躅着不敢动手。

妖将恼怒非常,嘶吼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杀啊!给我杀!”

角落处一群商旅贩夫,听见谢引晖的传音,再次探出头来。

货郎将自己的箱子都丢弃了,往身后绑了十几把刀剑。

有些是从地上捡来的,有些是从铁匠铺里抢来的。见着能打的人族就分一把,想请他们一同去护道。

可惜愿意同他上阵厮杀的人族寥寥无几。煽动不了几个。

昌碣的人族,还没他们映蔚的小妖来得英勇。这谁乐意再往前凑热闹啊?无趣得紧。

众人帮着喊杀一阵,没了兴致,便避开搜捕的妖兵,躲到暗处等待映蔚的消息。

此时听见谢引晖的宣告,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有道理!”货郎嗤笑道,“难怪都不肯随我杀敌,原是指望着谢引晖能同赵鹤眠一样舍己救人。这回是叫天天不应了。”

“谢引晖这样的狠人,若真能叫眼前的仁慈绊住手脚,怎可能有毅力叛离人族,又孤身从妖王的都城逃脱?他连自己肉身都舍得,是最知晓取舍之道的。”

货郎兴致勃勃地跑出去查看:“我瞧瞧,谢引晖这样的狠厉威逼之下,有没有勇士敢站出来。不会当真无救了吧?”

后方的同伴跟了上去。

反正他们是映蔚的百姓,人多势众时能当悍匪,打不过分头跑路,又可当飞贼。就昌碣的那群妖兵,没什么好怕的。

货郎在街巷中间熟稔穿行,忽而听见一阵齐整的脚步声,以为是妖兵们来袭,正欲撤逃,随意扫去,发现是个熟悉的东西。揉揉眼睛,指着远处街上飘扬着的一块旗帜,讶然道:“那是什么?我看错了吧?”

身后人立马涌了上来:“那是……映蔚的军旗?”

“骗子!映蔚的军旗哪有如此寒酸的?随便扯块破布画个图就是了?”边上的兄弟叫道,“而且那特娘分明是昌碣的妖兵啊!为首的那人我还认得,不是叫王道询吗?常来我铺中与我闲聊,何时成映蔚的人了?!”

货郎指着说:“后面还有个依北的军旗。那衣裳……不会全是人奴吧?”

貔貅被府外的动静分了心神,几次险些被犀渠抓伤。

倾风屡屡搭手相助,自己倒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身上内伤淤积,每与犀渠相撞,筋脉都会受其内息反震,不似表面从容,黑着脸道:“你少分神!你不是想给犀渠陪葬吧?”

“你不关心你师叔的事吗?”貔貅急得抓耳挠腮,“你师叔那边定然快熬不住了!别最后只剩我一个啊!我映蔚打下昌碣来能做什么?”

倾风实在受不了这没完没了的法宝,怀疑犀渠将妖境三百多年的法宝都搜罗过来了,忍着想踹貔貅的冲动,问:“貔貅,你的妖域呢?把他拉进去,看能不能压住他这满园的阵法。”

貔貅瞪大眼睛,叫道:“你开什么玩笑话?大家的妖域各不相同!我不擅此道,怎么平空生出一方天地来!还要压过犀渠的位格,不如做梦比较快!”

倾风“啧”了一声,思绪无力飘散开,想他关键时候怎那么不顶用?还比不上他们娇生惯养的林别叙。

不知是被她念叨着了,还是林别叙这人真就那么邪性。倾风脑海中的思绪刚一闪过,耳边便听见了那阴魂不散似的声音:“倾风师妹这是想我了?”

倾风脊背一个哆嗦,倏然抬首,见林别叙闲适地站在墙头,心情一起又是一落,短时间内变转了数次,说出口的语气听着便有些复杂:“你也来了?!”

他们统共就那么几个人,白重景多半不会替他们出手,余下的全挤在这小破——大财主的院子里了。

倾风急忙问:“外面怎么样?我师叔能抗住吗?”

“外头……”林别叙思考着措词,“各打各的,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倾风:$1!?”

貔貅终于沉冤昭雪了,委屈跳脚道:“我就说外面乱成一锅粥,你非说是我笨!你自己去也看不出名堂!”

“又多一个找死的!”犀渠阴狠地瞪向林别叙,“她不是九尾狐,那你也不是三足金蟾了?”

貔貅嘴上不饶人,夸张地惊呼道:“先生不愧是先生!你一来,连这石头脑袋都变聪明了。”

“在下今日兼做个收魂的。”林别叙笑说,“特意前来送你一程。不必相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