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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是被困于后殿,饱受摧残的幼童;一时是随白泽悟道,受万人尊崇的皇子。

一时是立于山巅之顶,大权在握的陛下;一时又是傍人门户,只能谄媚庸鄙的小妖。

王道询与纪从宣两个名字来回在他脑海中盘旋,最后俱是落下,砸得他头晕目眩。

纪从宣宛若从深渊中拔起,靠着一旁的树木急促地呼吸,方能从那窒息的错觉中稍稍脱离。

衍盈问:“三年多里,但凡你能为人族心生怜悯,有不顾惜自己性命的勇毅,便能冲破我的妖术。可是你没有。纪从宣,你饱读诗书,受教于白泽,也不曾有过所谓殒身不逊的气节,如何能叫这帮人奴有?”

三年来黄粱一梦,醒来依旧山河寸血,天涯恨远,潦倒难行路。

衍盈说他不知何为浮萍,不曾垂目见苍生疾苦,是以夜郎自大,口出狂言,这是错的。

他自小因妖族血脉,被父亲关于暗室。屋内门窗封死,只留个一寸见方的小洞。

奴仆偶尔想起时,才会大发慈悲来给他送饭。送的残羹冷炙甚至不如狗食,奴仆心情不悦,便会朝他碗里加伴泥沙。

有时他从那狗洞里爬出去,便被人踢回来。有时会遭一顿毒打,扒光了衣服丢进湖水里。

六岁还不能说话,只会对着外间吼叫。全无理智,唯有兽性。

他几次死里逃生,得亏命大,才苟延残喘至于今日。

若非先生后来耗损修为替他开智,他此生只能做一个痴傻的牲畜。

启慧后他回忆起生平种种,终生受其困囿,难以释怀逃脱。

他憎恨父亲,又敬畏父亲。未曾见过生母,又怜其孤苦。怨憎人族,又恐惧人族。

是以他自卑、自弃、妄自菲薄。是以他胆怯、卑劣、虚伪诡诈。

他是不勇毅,不仁善,不真诚。生性比之草芥更为柔弱。即便从人境换到妖境,那些弊端亦如附骨之疽剔除不去。

是以他深知自己的鄙陋,深自唾弃——才要自己处处悖逆,与本心背道而驰。

纪从宣缓过劲来,抬起头,看着衍盈,一字一句道:“你错了。”

前厅内,貔貅被热气熏出汗意,听林别叙说完,用长袖擦了把额头,说:“你要我与谢引晖佯装不和,假意两城争杀,带着大军朝昌碣袭近?哪里能瞒得过犀渠?不久便会露馅了。他虽蠢笨,倒也不傻。”

林别叙说:“拖延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貔貅看着他的脸,怀疑道:“你们不会要假戏真做,趁我松懈,真啃下我映蔚半块肉吧?”

三人异口同声道:“岂会?!”

貔貅更害怕了。觉得这三个都不是善类。

几人正埋头推敲着细节,外头的白重景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数人不明就里,还是停下了议论。

白重景走到门外,朝着天上仰望了片刻,回来说:“没用了。”

倾风满头雾水:“什么没用了。”

白重景两手环胸,摇头说:“完了。”

倾风急得抓狂:“什么完了?!”

白重景一句话吊了三口气才说完:“城外的人奴乱了。一群小妖要将人奴活埋沤肥,里头你那个人奴朋友也在。你们人主也在。”

貔貅惊道:“什么时候?”

白重景:“自然是现在。”

倾风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白重景指指上方:“昌碣养的那批鹰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