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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林别叙淡淡道,“昌碣城主沾一点犀渠的血脉,是个头脑简单的蠢货。性情暴戾,唯独有一个算得上优点的地方,就是不喜美色。”

最后一句加得太过刻意,倾风掀开眼皮,与他视线相触。觉得他斜来的眼神里意有所指,摆明了是说给她听的。

这人怎么平白污她名声?倾风挺直了腰背就要反驳:“你什么意思,我也……”

说到一半,舌头打结,莫名心虚地多加了个字,“不是最看重美色。”

林别叙闷笑道:“是吗?”

扮作农户的小妖已走到茶棚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来碗凉茶!有人吗?”

边上的老汉好心提醒道:“店家不在,你自己去后面的缸里打水喝。”

小妖道了声谢,走到后头的木柜里翻出个碗来,打好茶后,跟着那帮老农一样,捧着碗蹲在路边喝水。

倾风虚望着远处的木桥与茅屋,在棚屋的阴影下吹着初夏时节的风,开始感受到一股舒适的凉意。

找着话题有的没的闲扯了一通,随即玩笑着道:“别叙师兄,亏你还是招财的瑞兽,这回为了救你,我可是连身家都赔进去了。”

林别叙低声宽慰道:“能用银子消解的灾厄,你该觉得庆幸才是。那帮麻烦人可不好请走,你不过是奉命来寻人,何必与他们交恶?”

倾风冷声道:“我也是事急无措,才在他们手上吃了大亏。真当我是那等随意可欺的小妖?我不与他们算账,该是他们感恩戴德。再有下次,我定连本带利地讨回!”

林别叙替她倒茶,苦口婆心地劝道:“唉,你这人,就是太自傲。出门在外,该低头时还得低头,这里是昌碣,没有狐……无人相护,哪能如此任性?早晚还得惹出事来。”

小妖竖起耳朵,身形后仰,将他们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连碗里的水顺着流到手腕上也未察觉。

倾风不悦一哼声,将面前的茶碗扫了出去。

林别叙眼明手快地接住,似拿她没有办法,叹着气殷殷道:“算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方才还捡了他们丢下的一枚妖石,该是好运要来了。”

倾风怒气未消,一掌拍在桌上:“三只脚的,我可是为了你只身犯险。我当你是自己人,你呢——”

林别叙柔声道:“我自然是偏帮你的。”

眼看着两人要争吵起来,茶棚的主人赶着牛车回来了,远远便高声喊道:“二位客官,牛车来了!”

板车有些老旧,平日多用来拉送杂物。青年粗糙打扫了下,往上面铺了层稻草,以及一床干净的褥子,担心二人嫌弃,搓着手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道:“您看,只有这个。”

“可以了。”林别叙起身,温文尔雅地道,“多谢店家。”

青年躬身作揖:“不敢不敢。”

倾风坐着没动,林别叙过去拉着她手,又提起她的剑,极有耐心地道:“走吧。倾风师妹,是我失言。下次见着他们,一定帮你出气。”

倾风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随他坐上牛车。扫了一圈,难掩厌恶之色,将剑夺了回来,冷着张脸抱在回来。

林别叙低着头,忍不住快要破功,被倾风踹了一脚,才堪堪压住上扬的唇角。

待牛车驶出一段,无人监视了,倾风惬意地往后一靠,闭上眼睛休息。

“妖王?听闻他在人境折损一傀儡,不想着好好保命,派人来我昌碣做什么?”

说话的人两手泥渍地站在小院里,脚边的土壤被翻得坑坑洼洼,他头也不回,随手抓起一株名贵的花草,将它连根拔起,扔到一旁。

这些黑色土壤是他特意从数百里外的山上挖来的,命人背着,一步步运回昌碣,才栽出这么一片花圃。

大抵是昌碣这地方确实穷恶,蓄不住丁点灵气,即便是堆沃土,进了昌碣,不出两年,土里的花草就会稀疏。

他每年不厌其烦地更换,今日不知是起了什么兴致,将照养多年的花草都给铲了,反叫人从城外的荒山上搬来一堆新土。

他接过一旁仆从递来的水,仰头一饮而尽,拄着把锄头,继续在院里捣弄,

“只是属下的猜测,并未打上照面。”王道询立在廊下,低眉敛目地答,“从痕迹来看,对面是支几十人的部伍,自少元山出来,一路西行。行踪隐蔽,动作小心,过路时还特意将昌碣城附近的气味清扫过一遍,只留下断断续续的些微足迹。若非是那只九尾狐为我引路,巡卫的士兵甚至未曾察觉城外出现过这样一批人。敢在这多事之秋进少元山的兵卒,多半是都城秘密遣来的精锐。”

中年男人停下动作,拍了拍手上的土。

他直起身来,有七尺之高,皮肤黝黑,毛发旺盛。脸型长而崎岖,五官亦不好看,粗粗打眼一看,是个吓人的丑陋模样。

一双眼睛尤其得大,眸底凶戾之气浓重,便是淡淡扫来,也能叫人噤若寒蝉。

王道询将头压得更低,回忆着细节,一五一十地叙述道:“狐族抢了我的马追上去,看表情不像是去找人接应的模样,更像是去寻仇。对面该是有位大人物,鸟兽皆受其妖力威慑,不敢靠近,停在三里开外。我担心继续留在附近徘徊,会引对方不满,便将人都调了回来。”

中年男人冷笑道:“看来是嫌我无力安边,将昌碣当成是个筛子了,谁都不打招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王道询额角冷汗连连,不敢搭腔。

没一会儿,中年男人丢开锄头,踩着石阶走上回廊。

王道询匆忙退到一侧,紧贴着围栏站立,给他让出位置。

“所以九尾狐与妖王的人在我昌碣城外打起来了。”男人说话时鼻息很重,喘着粗气,总像是要发火,“他两个自己没地方打吗?”

王道询听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觉得心尖儿在抖,战战兢兢地道:“主子,许是前段时日少元山上开了个口,狐族闻讯派人来寻小公子,结果遇上妖王的人,双方嫌隙已久,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男人嗤笑,带着点幸灾乐祸道:“九尾狐一族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遇上性情孤傲的,哪里能给他们脸,可不得讨一顿打?受伤也是活该。”

王道询说:“是。只是有一点奇怪。那九尾狐追上妖王的人后,从对面抢回来一个人。”

男人停下脚步,一双圆目睁得更大,愕然失声道:“狐族公子?!真被他们找到了?”

“不知,看年龄不是。许只是那狐族同行的朋友,不慎叫妖王的人给抓了。长相倒是俊秀,气质更像是个读书人,我修为短浅,看不出他的跟脚。”王道询顿了顿,接着道,“双方分道后,妖王的人继续向西,狐族的两位,倒是往昌碣来了。”

两人说话间已穿过后院的回廊,走到一座曲水环绕的亭台。

男人走进水里,洗濯脚上的污泥,说:“是不是狐族的你总该清楚。”

王道询忐忑不已,颤着声道:“那男子身上妖力不显,我又不敢靠得太近,是以不敢把握。”

男人面露不悦,甩了甩手,簇簇水花飞溅开,在湖面泛起层层的波纹,他斥责道:“为何不走近听?”

王道询张了张嘴。

因为担心又被抢马。那狐族根本不讲道理,活似个土匪。

他正要转开话题,免得男人追责,天上飞来一只苍鹰,盘旋在高空,振翅鸣叫。

王道询朝男人行了个礼,伸手将它招来。

黑色的猛禽停在他小臂上,乖顺地收拢翅膀,蹭向他的脸。片刻后王道询点头,一扬手将它放走。

男人已等得有点不耐烦,从湖水里走出来。

王道询再次躬起身,诚惶诚恐地答道:“主子,属下怕打草惊蛇,派了个人过去偷听,若是猜测不假,那男子的真身该是三足金蟾。与那女狐的关系很是亲密,以师兄妹相称。二人自己说是奉命过来寻人,意外在妖王手下吃了点亏。”

王道询语速急促地道:“主子,那狐族二人弥留昌碣不知是作何打算,我等是要装不知情,还是……”

“是三足金蟾啊!”男人接过一条巾帕,擦干手上的水渍,愉悦笑道,“三足金蟾这样的瑞兽,这时候出现在我昌碣,倒是一种吉兆。他们九尾狐一族,历来明哲保身,不与人交恶。既然只是顺路过来寻人,就让他们留着,你好好招待。若是真在昌碣附近将小公子找到了,狐主也得承我这份情。呵,他们自诩是白泽的门生,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王道询暗暗松了口气,应道:“是。”

傍晚时分,倾风二人终于踏进昌碣。

昌碣的主城倒是比倾风想象中的繁华,也没有她预料的那般乌烟瘴气。只是楼层建得都不大高,建筑的风格也与人境有些微的差别。

彼此的文明相隔了三百多年,连喜好都有所不同了。

倒是一样的热闹。香粉的气味飘满了街道,酒肆前行人络绎不绝,两旁的商贩挑着担子大声叫卖。看着一派和乐,与城外的村庄恍有天壤之隔。

倾风逛了一圈,寻到一间商铺,准备把林别叙的那把金扇子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