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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夫人眼皮子动了动,视线缓慢移到傅缙的脸上,定定看了片刻,才仿佛把人认出来。

她吃力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傅缙一把攒住,她嘴唇动了动。

“……承渊,我看见你母亲了。”

此生最大的伤痛,平素尚能用理智压抑着,深深敛在心底,但眼下已分不清今夕何夕,张太夫人喃喃道:“我想她了……”

凄楚,黯伤,字字泣血。

听得楚玥眼眶一热,心口忽闷闷地难受极了。

“若非荀嬷嬷,我还不知我的阿娥……”

声音越来越轻,后面的话已听不见。

傅缙捂眼:“母亲又何曾不想您了。”

他声音极低极哑,有些哽咽:“您好好养病,好起来了,母亲才高兴的。”

“是么……”

喃喃一句,张太夫人再度陷入昏睡。

……

重煎的药很快就好了,匆匆奉上,再次咬牙灌,期间傅延得讯慌忙折返。

所有人安静地在守着。

任是本领通天,此刻也不得不求上天垂怜。

好在,张太夫人命不该绝,灌足两贴药后,至暮色初现之时,高热终于开始退了。

有些反复,高高低低,熬了一夜,至黎明时,太医一握脉门,终于长吐一口气。

“有惊无险。”

烧终于退全了。

太医重新开了方子,叮嘱:“梳理肝气,宽宽老太太的心,万不可再郁结在胸了。”

思郁而百病生,尤其年纪大的人,张太夫人郁结难解是病情突然加重的元凶之一。

需仔细开解了,否则难保病势不会再度反复。

......

老太太病情稳定下来,还醒了一小会,虽人还极虚弱,但已恢复平日模样。

她撵人,让诸人俱回去休息,熬油点蜡守着她,没的不安宁。

张太夫人素来喜静,诸人便依言告退,不过傅缙和傅茂兄弟不愿,必要留着。

里头祖孙低低说着话,楚玥退出福寿堂正房,便听不见了。

雪停了,天有些灰蒙,秃树黑瓦白雪,她长长呼吸了一口气,沁冷空气盈满心肺,这才定了定神,举步往外。

一夜没睡,绷紧了神经,楚玥头有些疼,眼睛涩涩的。

她情绪有些低落。

“……承渊,我看见你母亲了。”

“我想她了……”

昨日张太夫人的喃喃悲鸣犹在耳边,心头沉甸甸的,甚至有一丝愧疚感,因为她也姓楚。

哪怕这并不干她事。

楚玥情绪不高,回到禧和居随意扒了两口饭就搁下筷子,人很疲倦,却不似平时般热切要睡,沐浴更衣后,沉默地端坐在妆台前,让侍女给擦着微湿的发梢。

孙嬷嬷也跟去福寿堂了,低声劝:“十根指头都有长短,俗语说龙生九子,九子都不同哩。这种子洒进田里,还有的长苗有的不长,这个旁人可没法子干涉?也不干人家的事。”

孙嬷嬷跟在楚玥身边,对旧事一知半解,只她了解自己养大的姑娘,知道如何规劝。

“少夫人,这旁人的错处,你莫在意了。”

道理楚玥都懂,她也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闻言冲乳母笑了笑,“嬷嬷放心,我懂的。”

只是,依旧不怎么开怀罢了。

孙嬷嬷忽想起一事,笑道:“刚翡翠禀,昨日傍晚有信来了。”

是邓州寄过来的,估摸着闺女抵达京城的日子,楚温赵氏就写了信寄出来了。

楚玥一听,果然精神一振:“快快取来。”

她忙接过信拆开一看。

信有两封,父母各写一封,都装在一起了。父亲一贯宽正平和,说家中一切安好,她娘和小弟也很好,让她放心不必牵挂。

母亲则说着家中琐事,尤其獾儿,这小子昨日居然微笑了一下,他和姐姐一样,唇畔有点小小的梨涡。赵氏十分遗憾地说,要是这小子能早几天笑了,她闺女也可看见了。

不管是淳淳叮咛,还是絮絮叨叨,总是十分之温馨欢乐,最后二人细细嘱咐,让楚玥好好照顾自己,他们过几年和獾儿一起上京看她。

楚玥唇畔不禁扬起了笑,胸中郁闷一扫而空,她轻笑两声,“这小子居然会笑么?”

据她所知,这是无意识的笑,这么大点的小婴儿自己都不知道呢。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高兴,楚玥来来回回,将信看了三遍。

她露笑脸,孙嬷嬷也高兴起来,“哎哟,咱家二郎君真伶俐,必是个……”

话未说完,忽听一声门响,接着有侍女在外头见礼,“见过世子爷。”

傅缙被劝回来了?

楚玥看一眼手里的信,也不多想,快速叠了叠,连封皮往妆台一塞。

傅缙步伐不慢,动作间,阻隔外间的烟蓝色门帘子已一挑,玄黑色高大身影出现。

楚玥回头:“夫君回来了?”

“嗯。”

傅缙双目有血丝,人极疲倦,行到她跟前,抬手抚了抚她发顶,“怎么还不歇?……”

低哑的声音顿了顿,骤他目光一定。

楚玥跟着看过去,却见他视线正投向铜镜之后。

方才来不及拉开木屉,于是她将信塞在铜镜后头。没想由于太仓促,信塞进去以后没稳住,又往回倒了一截,那位置露出了一角浅褐色的信封皮和信纸。

信封簇新,信纸也是,背面透出墨迹也是新的,显然楚玥才拆阅的。

她刚返京就寄到,毫无疑问这是自邓州送出的。

平时倒还好,他最多神色冷淡些,毕竟她态度一直在,只是昨天老太太刚……

傅缙情绪肯定大受影响。

楚玥顾忌就是这个,却不想还是见着了,她微微蹙眉,回头看他。

傅缙目光定定,喉结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