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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由小渐大, 纷纷扬扬到了入夜, 终于停了下来。

房檐树梢,素白厚厚铺了一层。朔风凛冽, 夜色深了,愈发冰寒。

禧和居正房炭火从不缺, 连添四个大熏笼, 内室外室暖融融一片。楚玥沐浴而出,披一件浅水红的软绸袍子,在镜台前落地, 她随手抽了盘发的玉簪,一头柔软青丝披泄而下。

孙嬷嬷执了细棉布,仔细替她擦拭被溅湿的发梢, “少夫人, 您,世子爷他……”

这欲言又止的, 楚玥以手支颌, 轻叹一声,她知道乳母想说什么。

她和傅缙。

也不知算不算争执,反正在气氛最绷紧的时候, 冯戊匆匆赶来, 说侯爷打发人寻他。

囚车一被押回,朝中风起云涌,贵妃一党连连发招欲痛打落水狗, 傅延这是寻傅缙有要事商议。

明面上,傅缙和楚玥并不在信义坊,这一来一回已耗了不少时间,谈话中断二人匆匆折返。

他一进府门,就被请到中路闭门商议去了。楚玥回了屋,赶紧把新的地图取出来,趁着记忆犹在赶紧重新标记,以免浪费白日精力。

这一忙碌,就全神贯注,等到完事儿一看,都亥正深夜了。

孙嬷嬷忙不迭禀,世子爷已从中路回来了,不过罕见没回屋,而是直接去了外书房。

她说的时候很焦急,这明显是夫妻俩闹别扭了,这大半年来,就算再是深夜忙碌,何时见过世子爷没有打发人回来说一声的?

孙嬷嬷急得不行,小夫妻如何日渐融洽她最清楚不过,眼看着越来越好了,这怎么又闹了这么一出呢?

“少夫人,这夫妻争执也是常事,可不能拗了去。这男人啊,有时得哄一哄,无关要紧的,随了他无妨,万万不可夫妻生隙。”

孙嬷嬷苦劝,在她看来,为夫傅缙是真真很不错,洁身自好,从不看旁人一眼,哪怕开头那时是怎样的误会僵硬,他除了外书房再未往旁的地方挪一步。

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只要有这一点在,许多磕绊或不和,都可以容忍或者协调的。

只楚玥轻叹:“嬷嬷,他让我把青木调出京城,远远遣在外头。”

这一点,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退步的。

就算撇开所有,一个独属于她的心腹干将,在这个多事之秋,她也不可能调走啊。

但傅缙。

楚玥头疼,实话说这次争执和以前都不同,并不冰冷严肃,要归类的话,其实性质更类似于单纯夫妻间的别扭矛盾吧。

傅缙待她还挺好的,他就是揪住青木这个点不放而已,他也不算无的放矢,青木当时愣神他是真误会了。

人家心里憋着气呢。

她以手托腮,要不谈谈吧,把话说清楚了,他平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把话说明白或消除了误会就可以了。

楚玥直起身体:“取斗篷来,我们去前头一趟。”

……

傅缙相当的郁躁。

从中路折返外书房,他脸色沉沉,大步疾行,身后冯戊等人大气也不敢喘,低着头急急跟着。

好端端的山雨欲来,是怎么一回事啊?

诸人暗暗叫苦,但谁知还没完,傅缙行至连同禧和居和东路大书房的内巷,脚步一拐,直接就往大书房而去。

夜色都这么深了,冯戊忙问:“主子,属下打发人去后头说一声。”

这是惯例了,说罢他就要举步,但谁知这回傅缙却冷声道:“回来。”

还说什么?

她可曾将他当做夫君了?

那青木心有不轨,她竟也不肯将人调离京城。

他也不是要求她怎么处置青木,青木有功他知道,只是瓜田李下的,这么一个人待在她身边真真让人膈应极了,将人调到外头独掌一方也很妥当吧?

傅缙胸闷气短,一拍楠木大书案,怒道:“约束底下的人,日后不必再往后头传话!”

楠木大书案拍得“嘭”一声响,傅缙罕见这般怒形于色,一时冯戊等人噤若寒蝉,唯唯诺诺应了。

冯戊小心翼翼往上首窥了眼,不得了了,主子和少夫人怕是吵架了,唉,怒成这样,这回都不知如何是好?

他才这般想罢,却听有仆役飞奔来禀:“主子,少夫人来了。”

众人屏息,又喜又忧。

主子这般气头上,也不知肯不肯见?

屏息等着,室内寂了片刻,傅缙顿了顿,抿唇:“……还不请进来。”

……

楚玥一行才入东角门,便有仆役飞奔去禀,踏上廊道,便见侍卫仆役自外书房鱼贯而出,冯戊拱手道:“见过少夫人,您请进。”

楚玥点头叫起,便举步进了去。

主子意料之外折返,连枝烛台只燃了一半,不算烛火通明,但也柔和的亮。

傅缙正端坐在楠木大书案之后,垂眸翻开一卷公文,“何事?”

简明扼要,不拘言笑,也未看她,烛光映在他的侧颜上,五官深邃线条浓重,他唇角微抿。

“没事我便不能来寻你了么?”

楚玥声音很轻,她解了大毛斗篷,只罩一件浅水红的软绸袍子,乌发拢在一侧肩膀,柔软和熙。

她行至楠木大书案后,傅缙所坐的太师椅宽大,仍有宽余,她索性挨着坐下了。

傅缙顿了顿,没动,他继续垂眸,须臾公文又翻过一页。

楚玥说:“这是要紧公务么?都这么夜了,你也没使人和我说一声?”

傅缙正憋着一口气,却见她神态举止与平时一般无二,说话也是,跟个没事人似的,仿佛二个时辰前根本就没事发生过。

他气,“啪”一声阖上公文:“你还在意我说不说吗?”

“这话怎讲?”

好了,不端着了,她主动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柔声:“我怎么就不在意了?”

“那我让你把青木调出京,你怎么就不肯了?”

他到底没扯开她的手,不过生气,仍未看她。

楚玥无奈:“我们好好说话,有什么事说清楚就行了,何必置气,你说好不好?”

“我何时不和你好好说话了?”

楚玥深夜寻他便是示弱,柔声软语,傅缙本意也不是要和她置气,好好说话自是成的。

只不过,青木一事他态度明明白白:“此人对你有觊觎之心,我极不喜。”

傅缙侧过身,与她相对,他微微拧眉说:“不拘将他调往何处,反正不留在京城即可?”

“夫君你听我说。”

事情又绕回原点了,楚玥微微蹙眉,不过这次她没有直接就表态,而是先迂回。

“我也不瞒你,我幼年便识得青木,青木从未对我有一丝一毫异样。真的。青木并无此意,你勿武断了。”

先是主观观感。

楚玥坦荡荡,无半点遮掩。

她按住要反驳的傅缙,蹙眉道:“青木是我外祖父仔细挑选出来,最是忠心,外祖培养多年,就是为了日后辅助于我。”

她轻声对傅缙说:“你也知世情,女子极不易,尤其台前,诸事都少不了青木。”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大事在前,怎么为一误会自损一臂膀?”

先是主观观感,再是客观陈诉,楚玥所言,有理有据,哪怕前半部分傅缙认为只是青木藏得深,后半部分他也听进去了。

这事情,确实不好解决。

想了又想,他终究退了一步:“那好,你选个人出来,重新培养,待到可堪重用时,便将青木调出京。”

他补充:“平日非必要,你莫要多留他。”

到了这里,楚玥若应下,其实就能敷衍过去了。

傅缙不插手赵氏商号,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选个人不是随便能选的,培养也难说培养多久,三年?五年?能操作的的空间太大了。

但眼前傅缙剑眉拧着,唇角紧抿,他极不愿还是退了一步,他是认真考虑了楚玥面临的困难。

楚玥就不愿就此敷衍了他。

她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握紧他的手,仰脸轻声说:“外祖父去世那两年,全凭青木打理赵氏商号,他殚精竭虑,这无缘无故的,怎可轻易贬斥?”

若如此,青木该多伤心啊。

现在她也不争论青木思不思慕她的问题了,没用,楚玥道:“难道你不信我么?”

“不拘青木是否有什么心思,我俱无此念,上行下效,不拘明暗公务,他必不会有任何不妥言行。”

不管她和傅缙是什么原因结成的夫妻,不管婚内关系是好是坏,既是有夫之妇,在婚姻存续期内,她就不会有分毫精神或身体上的出轨行为。

“我并不是不信你。”

楚玥行事磊落,一贯言而有信,傅缙自不会不信她,其实在此之前他也从未怀疑过她。

确切细究,他要调走青木,却根本不是这原因。

只是说来说去,楚玥再怎么柔声细语,他发现,她根本就没打算过退一步。

傅缙明白了,心头火起,“你此来,不过为说服我,你并非与我商议!”

越想越怒,他一再退步,仔细替她考虑难处,而她却不是,就哄着他。

他气愤,又觉难受,一把拂开她的手,冷笑:“毫无诚意,当我三岁小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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