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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天接地的大军营寨,黑压压的兵甲和灰黄色的帐篷,神色肃然,一列列矛尖向天泛着冰冷的光芒,举目尽头隐隐可见高高的葵水河堤,是黑色的,犹如一条磅礴的地平线。

大营之内,经过几番的调整挪驻,新一场大战硝烟的前奏已经隐隐可嗅到了,井然有序中一种绷紧的肃杀。

沈星带着人快马回营,从外围后军进来,一路长驱直入到中军主帐附近,她翻身下马,泥混着枯草的地面踩下去仍一坑坑,她快步往帅帐跑过去了。

“夫人!”“夫人!”“夫人。”

沈星撑着笑了笑,撩起帐篷进去了。

裴玄素没在,她出来找了人问了问,往裴玄素所在的东营找去了。他正在和李骁说话,沈星心里焦急但也没有直接上去,等了大约两刻钟,他才结束的东营的军务。

裴玄素转身,立在原地看了沈星片刻,她站在一个灰黄色的帐篷旁边,身后和不远处站在邓呈讳徐芳等人,和冯维孙传廷两个。

快中午了,天空灰云盘旋,但比清晨要亮了不少,她脸上的苍白好看了很多,看行动肩胛骨的伤口应也好转不少了,她正一身苍蓝色的棉布扎袖劲装,外面套了黑色软甲,脚穿深棕色短靴,走过来一路沾了不少泥泞,这会儿正站直一瞬不瞬看着他。

裴玄素眼睫动了动,薄唇抿紧,但他没说什么,快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裴玄素当然知道董道登去找沈星了,他心里一阵压抑的情绪,但不管如何,他在外面还是没有表露出来。沈星什么都没说,他也不能不给沈星的面子。

两人并肩快步往回走,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亲密动作,这不合适。

等骑马回到中军帅帐,裴玄素和沈星率先下马,裴玄素直接撩起帐帘的进去了,沈星则停了一下,问午膳好了吗,得到肯定的答案,遂让人端进去。

端餐食提篮的何平几人提进去了,沈星就让直接放方桌就可以了,于是何平他们就告退出去了。

沈星把餐篮盖子打开,把面点肉菜的盘子都端出来,有五六样,和家里不能比,但现在也不追求和兵士同寝同食了,她看了看,见有蒸蛋肉糜清炒蔬菜等,都是好克化的清淡饮食,显然注意到裴玄素状态并紧张关心他的人并不少。

裴玄素已经把手和脸都洗了,他情绪不佳,因为沈星的到来也压着一团火,薄唇紧紧抿着,一声不吭,胡乱洗了两把手脸那棉巾擦了下,掷下,转身往外面走出来。

“裴玄素!”

她摆好了碗筷,闻声转头,轻声喊他,走过来他身边握住他的一只手,抬头细细端详他的侧脸,不禁露出心疼之色。

裴玄素已经完成了炮营的安排了,暗中的调度,很快就会完成,并且炮轰大堤的任务交给李仲亨,他的铁杆心腹宦将。

李仲亨肃容领命,单膝下跪,铿声道,保证完成任务!已经匆匆去了,联合何庭等将,亲自监督接下来的暗中部署去了。

这些详情沈星不知道,但她这次重聚骤看裴玄素一刹,却是一惊。

短短几天,裴玄素瘦削了很多。有人说悲恨过度会一夜白头,沈星不知道真假。但此时此刻,在裴玄素身上,她却清晰地知道了,情绪过度的悲恸含恨,是真的会在短短时间内对人的外表有影响的。

不过几天时间不见,裴玄素有种明显瘦削了感觉,轮廓有种砭骨冰冷,眉眼间那种阴沉的感觉挥之不去,幽黑的瞳仁压抑着嗜血的山海般巨大的情绪的感觉,沉沉的,似是一动,就能掀起滔天巨浪。

现在不过死死压抑着。

看着沈星难受极了,心疼又不敢相信,这才几天,他竟经历了这么多?

而在裴玄素在东营忙碌的时候,沈星已经先叫了冯维和孙传廷,三人躲进一个小帐篷里,她已经把该问的都问了。

她生病的这几天,裴玄素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已经一清二楚了。

实际上,孙传廷冯维两个心里也有些乱,他们当然也知道沈星为什么问他们,但一方面和裴玄素感同身受的愤恨——没有人任何人比他们俩和邓呈讳更清楚以前的裴玄素是怎么样的。

他们同样的情绪汹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恨极。两人甚至没有劝一句裴玄素不要这么做。因为他们真的太清楚裴玄素内心感受了。

——那天晚上,裴玄素生生咬死曹闵,用剑戳砍成肉泥,命令拉尸体下去的时候,冯维孙传廷赶紧扑上去扶他。裴玄素一头一身一脸一嘴都是猩红和血肉,像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甚至自己站不住,浑身战栗难以自抑。

冯维孙传廷当场落泪,根本控制不住,痛哭失声,急忙扶着裴玄素。裴玄素爬了好几次,才勉强站了起来。

之后,他还要强行压抑,开重要的军事小会。

那个小小的军需帐篷,棉衣都已经搬发下去了,里面空荡荡的,有些棉絮的味道,昏暗沉沉的,冯维哽咽声音在耳边回荡:“主子身体有一大团火,鲜血淋漓的,不让他发泄出去他要疯了!”

冯维把心一横,他不是好人,也不做好人了,这世间虐待他们,他们就虐待回去!冯维是一心一意支持裴玄素的选择的。

孙传廷倒是年纪大些,他是冯维邓呈讳三人中年纪最大最稳重的。董道登劝的时候,他和冯维就守在帐门,也听到了,他一边和冯维一样,这样的情绪真焚毁人的理智一意孤行,但一方面又迟疑。

难得,孙传廷这个素来寡言稳重的男人也这样了。

可见,裴玄素的创伤真的太大了。

孙传廷最后说:“我舍不得让主子饮恨终生。”不能亲手复仇,裴玄素会疯的。

但他确实清楚这个极端战策的弊端,最后他同意沈星去劝,并拉住了冯维,但这个寡言稳重又可靠的男人直接跪在地上,恳求她:“如果劝,夫人,请您不要伤害他。不然,我宁愿您不劝!”

他担心沈星和裴玄素再起争执,对裴玄素情绪压抑又多一重。

裴玄素真的已经快承受不住了,他心里那根弦大概绷得快断了。

孙传廷绝不能眼看他再经受多一些了。

孙传廷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最是稳重可靠,他最后目泛泪光说的。

沈星这才清楚这几天裴玄素经历了什么,她一下子都触目惊心,震撼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沈星赶紧扶起孙传廷,冲他点头:“我知道的。你们要相信,我对他的心,和你们是一样的。”

沈星绝对舍不得伤害裴玄素一丝一毫。

但她还是必要要劝。

沈星对孙传廷和冯维认真说:“因为他冷静下来之后,肯定会后悔的。”

她坚定地说。

她和裴玄素同衾共枕,耳鬓厮磨,还有不为人知的前世今生,她了解他家变后的内心世界。她百分百肯定,他不能手刃仇人固然饮恨终生,只是这件事情若这么做了,往后的人生了,裴玄素早晚百分百会更加后悔的。

因为。

已经有一个前车之鉴了!

“在这世上,除了家人,没有人在我的心中的位置能比得上他了。你们要相信。”并且,家人是不一样的。

“裴玄素此刻被恨仇冲昏了头脑,我必须让他清醒过来,把他拉出来。”

“如果他冷静下来,还决定这么做,我无话可说。”

“但我不能让他再后悔一辈子!折磨自己一辈子!”

沈星坚定说完,扶孙传廷起身,直接转身就出帐篷了,越走越快,她小跑起来了。

孙传廷和冯维对视一眼,两人也听见“再”了,听不明白,但沈星话里明显裴玄素已经悔恨过一次了。

但两人没来得及问。

连冯维一意孤行的情绪都不禁一顿,他和孙传廷对视一眼。

——冯维稍稍冷静下来,如果裴玄素能冷静下来,自己选择不这么做,这当然是好的。

就是希望,换个战策,也能干掉明太子夏以崖这两个狗杂种!

两人心里乱七八糟,急忙跟着掀帘出去了。

……

偌大的帅帐内。

风不断的吹着,帐顶微微轻动,因为沈星的来意很多人隐有所觉的缘故,并没有人进来点蜡烛。

裴玄素心里也很烦躁,他已经拿定主意,并且没有丝毫回斡的余地,可谓心如铁石阴沉嗜血,压抑着的恨毒猩红随时都回井喷而出。只是沈星又是不一样的,好端端他没法冲她发脾气,所以他心里其实很烦躁抗拒的,他不想和沈星吵架,但他更不会改变主意!

他情绪也不好,压抑沉沉的,胡乱转身抽出烛山架子上的火折,把燃了一半的蜡烛都一一点燃了。

沈星也没说什么,她真的很心疼他,他这么转身去点蜡烛,她也就跟着,安静站在他身边,看他点蜡烛。

蜡烛点好了,裴玄素把火折吹灭盖上,他烦躁把火折扔回去,她也只当不知道他的燥烦,拉着他的手说:“咱们先吃饭吧。”

她知道,裴玄素这几天肯定食而不知其味,如同嚼蜡,甚至忙碌起来都没怎么吃。此刻沈星的心境在看见裴玄素的一刻,又和莫平县时有些不一样。也不差这一会儿,她想他先把饭吃了,不然担心说开了等会他顾不上吃,没心情吃。

沈星微笑看他,摸摸他的脸颊,拉他到大帐左侧的方桌坐下,给他舀了点热汤,又把筷子塞他手里,给他夹了好几样他爱吃的。

她还是那么温柔关切他,偏裴玄素明知道她来说什么的,这样若无其事的顿刀子割肉让人更加难受,他强压着吃了几口,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把筷子一撂,问:“你没什么要说吗?”

“你不是要劝我来的吗?伤都好了?”

“老师不是去找你了?”

裴玄素一点食欲都没有,这几天都是硬塞往嘴里怼的,要说他唯一想吃的,只有夏以崖和明太子这两个人的血肉!

这会儿再也咽不下去了。

他冷着脸,侧头冲沈星说,语气很难不冲。

裴玄素咬了咬牙关,一开口就表明了立场:“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你若看不惯,我也没办法。”

“可是我也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他沙哑着声音说,语气貌似平静但沉沉,说到最后一句,有种死也拗不过的倔强。

沈星本来真想让他先吃饭的,但现在已经不可能继续吃了,她也放下筷子,认真听着他说话,听到最后一句,她一愣,皱眉不高兴:“你说什么呢?咱们肯定是不会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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