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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带着人往后巷去,沿着甬道奔到尽头进了管事的小院子,从抱厦下了地道,穿过长长的地道,回到她和裴玄素起居的后宅正院。

出来之后,阳光是那么的灿烂,灿烂的刺眼,偌大的庭院被裴明恭韩勃等人的院子团团簇拥在中央,依然是那个特殊规划的超级大院落群。

她甚至还听见隔壁裴明恭和照顾他的太监侍女奔跑踢球的声音,嬉笑欢声,仿佛和风声鹤唳的外头是另一个世界。

一行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悄悄上来的,大家安静无声,默契没有打搅到隔壁踢球的人,沈星低声吩咐两句留守的人,众人各自回房匆匆换衣、拿腰牌、补充防身暗器等预备离城一场大战的物事。

沈星还去了贾平的房间,翻找了一阵,从床头暗格翻到一个半旧不起眼的小匣子,沉默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圆圆的小东西。

回到前院之后,大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一个个青壮的男儿,个个紧身劲装,以备等会儿套上五城兵马司的布甲,正在神色严肃聚在一起低声讨论这个上义庄。

但也没有太多能讨论的,这个上义庄据说是前朝公主国亡自焚之地,地势特点跟着故事流传民间,其他也就没有了,具体的得等到现场勘察了再说。

邓呈讳和张合几个正站在廊下,一边快速整理束袖一边互相低声说着什么。沈星一穿出廊道就见到他们了,她站了一会儿,走过去低声说:“邓大哥张大哥,还有小金你们,要不,要不你们先回去他那边?”

另一边的徐芳他们个个神色紧绷,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他们是徐家人,不离不弃到了今时今日,对徐家忠心耿耿毋庸置疑,哪怕牺牲也在所不惜。

可是邓呈讳张合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徐家人,他们本来没必要做这个牺牲的。

邓呈讳张合等人几乎秒懂她的心里想法。

邓呈讳诧异道:“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大男人在阳光下身姿笔挺,神态严肃:“咱们跟了您这么长的时间,难道就没有一点情谊吗?”

张合也毫不迟疑地道:“不管风里火里,刀山仞海,是不是私人的事儿,咱们既然跟了你,那就是一跟到底了!咱们肯定去。”

“夫人对我们好,我们一直都知道的!”

“对,对对!”

“夫人您这般说,咱们可就不乐意了,要伤心了。……”

沈星心里酸涩,她用力点了点头,但心里很明白,情谊是有的,但大约占一半吧;另外一半,裴玄素在邓呈讳他们调过来的第一天就郑重下了死命令,无论任何情况,以保护沈星为第一要务。

后来陆续增加几次人,裴玄素都这么不厌其烦,一次次郑重下过命令。

想起裴玄素,沈星难过极了,心脏像被人拧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痛。

她一路穿地道跑回正院,之前骑马太多这会胯骨还隐隐不适,眼下的青痕淡淡,是先前奔波累的还彻底缓过来的,神态面庞仍微有风霜疲惫。但先前那些紧张、担心和欣喜、甜蜜,耳边厮磨,就好像梦一场。

在下一瞬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打了个粉身碎骨。

但偏偏事态紧急,她不得不挺直脊梁,和裴玄素对峙,一口气不歇地往前奔跑安排。

她甚至连停下来伤感一下都挤不出多少时间。

沈星没有反对,因为她这边确实缺人,她勉强笑笑,“嗯”了一声。

她和邓呈讳张合等人都轻轻拥抱了一下。

阳光的廊下,她站在遮阴里,一身劲装胡服仍有风尘之色,皮质腰带一束,身姿坚韧挺拔,看起来很坚强的样子,但却给人一种琉璃一半轻易破碎的脆弱。

邓呈讳下意识张了张手臂,拥抱了这个少女一下,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心里很难受。

等沈星转身之后,他忍不住往裴玄素的外书房张望了一下,想起刚才沈星进了贾平房间翻找,他心里就挺焦急。

沈星和大家拥抱过后,她就说:“我去换身衣服。”

她这身衣服不够贴身,暂不出门她穿的都是日常的衣物,但等会套布甲不方便的。

沈星这番话合情合理,于是她就转身去了,沿着回廊一路走到正房的门前,她轻轻把那扇当初裴玄素为了和她睡一间房故意修在稍间小书房的门推开。

徐景昌除了刚才被沈星支去跟着徐芳他们去重新穿戴拿东西之外,一直沉默跟在她的身后。

“咿呀”一声隔扇门推开的声音,沈星跨步进去,她转身摸摸他的脸,她小声说:“不怕的,咱们肯定能把大姐和文殊都救出来的。”

她说得坚定,徐景昌紧紧攒着她的手,强撑扯了扯唇,也用力点头。

沈星也冲他笑了笑,就放开手了,让景昌去徐芳那边,她把门掩上了。

一道隔扇门,把室内室外分隔开了,景昌站了一阵,就往徐芳他们那边去了,高瘦的身影走远,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沈星这才用力闭了下眼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睛转过身来。

偌大的房间,安安静静的,主人长久不住,长明烛没有点上,正午阳光外面很亮,室内微昏无声,垂帷地毯家具静静摆放在原地,好像两人出门前的那天一样。

这个房间,刷茬过后,又重新布置过了,除了添了个温泉浴室,就和从前差不多两样,没有轻纱乱吹的样子了,紫檀桌椅床具,橘红浅杏帐帷,看起来温馨又厚重。

很符合裴玄素的身份地位,又添了许多不经意的年轻人元素。

这个房间里面的布局和很多摆设装饰,都是裴玄素和沈星一起挑的。

两人很忙,但有点闲暇,就头靠着头在一起,窃窃私语笑声不断,布置两人的爱巢。

虽然当时还不安稳,但两人在一起就有了家,两人把当时齐国公府的这个房间当成他们新建的家了。

一点一滴,许许多多,垂帷帐缦的花纹都是两人一起选的,浅杏和橘红的颜色是她喜欢的,而石青色的床帐则是两人商量后裴玄素认为更遮光更适合睡觉休息的。

这些马蹄足的高几、紫檀木的玫瑰椅,镶螺钿的小圆桌,还有妆台衣橱以及小书房里面的一椅一案所有东西都是两人手牵手进库房里面挑的。

还有房里大大小小的摆设。

从西侧纱窗滤进室内灰红色地毯的阳光是那么亮,多少温馨,多少甜蜜,多少回忆,恍若眼前。

灰尘在阳光下挥舞着,活跃暖热,曾经沈星以为幸福美好未来距离她多么接近啊。

沈星突然哭出了声,她一直撑着,不敢在景昌面前哭,也不想在徐芳和邓呈讳他们勉强表露这些情绪,但人后,她终于受不了。

心里翻滚的情绪需要宣泄,她突然蹲下来,抱头无声哽咽哭着。

沈星哭了很久,大约有一刻多钟,她这才狠狠抹了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

这次她步伐快了很多,走到妆台前,窗台临窗非常亮,她这时候才把从贾平房中找到的东西从怀里取出来。

那是两枚小小的蜡丸,特制的,非常坚固,两头用特殊工艺牢牢挂上了一圈很小的褐色坚固麻线。

沈星其实只需要一枚,拿两枚是为了备用。

她坐下下来,对着妆镜,张开嘴巴,小心翼翼把那枚带麻线套子的蜡丸套进左边的大牙侧边,蜡丸在外侧。

她闭上嘴巴,尝试用舌头微微一翻,那蜡丸就能翻到她的上下大牙中间的咬合面。

嗯,是这样弄的没错了。

沈星张开嘴巴,重新弄好,这般来回尝试了几次,确定没有问题了,她最好把它弄回最开始的样子套在牙齿外侧,就阖上了嘴巴。

剩下的那枚备用蜡丸用不上,她把它踹怀里。

镜中人双目泛红充血,满面的泪痕,看起来似乎很冷静,但眉目神态掩不住那种伤恸。

沈星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她起身快步走到小书房里去,研磨提笔,铺了一叠信纸。

她给裴玄素写信。

提起笔杆,未写泪先流,一想起裴玄素,心口那种酸楚和梗痛难以言喻,难受得像快要死去一样。她不知道大姐心疾发作是什么感受的,但此刻大约也差不多了。

沈星无声落泪,尽可能像平常一样的笔迹,给裴玄素写了一封信。

她先是急切地道歉,为她先前的对峙。

——她真的不想的,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沈星是知道裴玄素母亲的死状和惨况的,她深深明白也理解他的恨意,所以她满心的愧疚,是她错了,是她的不对,两个人之前全是她的不好,她甚至不敢祈求他原谅的字眼。

她只反覆道歉,说起大姐和外甥,小时候大姐的苍白和呵护,种种的艰难,请原谅她要去救大姐的。

沈星竭力稳住情绪去写,但写着写着,根本控制不在。

写到最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写了一句,“吾心悦于汝,永远如昔。盼汝长安,永永远远。”

满腔爱意倾注笔下,这个男人,她真的真的很爱他啊。

只可惜。

沈星心里难受极了,她不是傻子,沈星知道,这次之后,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是的,她确实打算出城之后,就不再让景昌回来了,不管如何,让二姐二姐夫直接带着他走。

她还能怎么办?

裴玄素的人生不仅仅只有爱情。

而她也是。

沈星缓了一下之后,她心里明白这件事其实就是个脓包,既然存在,它早晚会被挑破的,无法避免。

她恍然景昌的沉寂无声,不知何时起他很少来寻她,因为来找她很大几率会见到裴玄素。

景昌在惶恐,日日夜夜不安。

沈星一思及此,又想起裴玄素的立场和情感,她作为一个夹心人般存在,内疚心疼,又愧疚自责铺天盖地淹没她整个人,情感翻搅在一起,她整个人都被撕开成两半了。

人活着真的太难了。

但不管如何,不理景昌最后能不能成功离去,沈星心里很明白,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和裴玄素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如鸿沟般的巨大的沟壑了。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解决,都只能走向两个极端,两人再也回不了从前了。

她身上还流着景昌一样徐家的血脉,正常人会迁怒,可她是裴玄素相爱的人,他此刻大概憋着翻滚的情绪又膈应难受到了极致吧?

沈星摇了摇头,她掩额闭眼,片刻之后,睁开,把写好的第三页信纸晾开,她提笔在下一页信纸上顿了一下,终究是刷刷地写起来了。

对不起,你有其他生命之重;我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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