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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问得,两人都一愣,裴玄素越说越奇怪,其实哪怕她的前生,沈星都有她做得非常好的地方的。

沈星从不自作聪明,每次都及时站对队,并且站进去后,不管怎么样的扑朔迷离她都牢牢站在原位,不再轻易改变,直到下一次。

这么多剧烈倾轧,这么多次来回腾挪,她都好好的,一直到最后。

这绝对不仅仅只有侥幸。

多少挥斥方遒的厉害人物都先后死去,她不强,但却好好活到了最后,如果不是战场上回头,她还能平淡安宁地直到美人迟暮,过下半辈子到生命终了。

这其实很了不起。

或许不是极厉害那一拨顶尖,但她也是有过人之处的,是优秀的。

更甭提这辈子了,她是裴玄素看着成长起来的。相比起这世间的女子、甚至大部分的男子,她都要优秀很多,做得都很好的。

如果两人不是情侣,不是恋慕成夫妻的关系,沈星的位置大约是裴玄素手底下受重视的那圈亲信心腹的技术人员里面。

有一技极长的长处,又不笨能应对各种各样的情况变化,还秉性诚挚忠良,多么让人满意的年轻人。

可她总是觉得自己这不好,那不对。裴玄素细想回忆起来,她真的很不自信,就连重生后最开始的愿望,也只很小,家人平安无事回归市井。

要知道她可是做过太后的人,再年轻的太后,那也是站在国朝之巅,见识过无数波澜起伏惊涛骇浪的人。

她有战场回头的勇气,却无给自己设高一点点新生期盼愿望的胆子。

这辈子,她如果不愿,如果性情恬静,她就愿意待在熟悉的位置上,裴玄素愿意保护她一辈子,将她细细呵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沈星曾经的积极向上和因此产生的喜悦,从最开始小文书开始只道现在,她的种种情绪和开怀,裴玄素都看在眼里。沈星是有意愿往外面走的,可为什么她老是觉得自己只合适待在勘察台呢?

女将就觉得自己不行呢?

沈星在玉岭大战的表现,可不比其他女官差啊。

以前没有勘察台的时候,她不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走到独领监察司一部的位置上上?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连自己当个监察司普通女官都感觉自己做不来。

回忆起来,她真的总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行,很不自信,她下意识就贬低自己,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差的位置。

甚至很多美好幸福的东西,她会羡慕微笑祝福别人,却不觉得自己能拥有。

所以她特别能吃苦。

譬如这次女官同僚们,个个都飞跃到一个新的赛道,知情者个个喜极而泣热血沸腾,干劲十足,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对未来充满愿望和干劲。

可沈星欣羡替她们高兴,盼着她们都好,却把自己留在原来的地方。

为什么呢?

裴玄素这个人,半生惊才绝艳精彩纷呈,哪怕是他的母亲曹夫人,都是骄傲而一意孤行的,身边色色都是自信的人。哪怕明太子这样让人恨不得吃肉寝皮的居心叵测恶毒者,都是孜孜不倦殚精竭虑往前走的,不择手段旨在达到他本人想要的目的的。

在性情和秉性之中,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像沈星这样柔软而把自己贬低困锁在一隅的人。

还是自己的心爱的未婚妻,他一时之间,恍然不解,又急忙想鼓励她帮助她。

沈星也一愣,裴玄素这个诧异不解的表情和问题,突然之间,好像打破了些什么。

这个事情,她隐性的潜意识里是清楚的,但她前意识和表面意识却不知道,她从来没去刻意想过。

她本来正在给裴玄素抽了发簪松开头发的,他头皮拉紧好多天了,她想着松开松懈一下,好舒服一些。两人嬉戏,裴玄素就背起她,抄起她的腿弯,她抽掉发簪正甜蜜笑着,刚跳下来,他突然回头面露不解看着她。

沈星愣了一下,好像突然被人触及了她整个人的深处,她慌了一下,又生出一丝茫然和瑟缩,她内心并不是那么情愿被人碰到。

沈星好像课堂上突然被先生叫起来提问,她是个笨学生,茫然不知,那种怔忪之下,还有一种隐约被人窥破藏在内心最隐秘之处的局促无措。

表里意识之间的那层薄薄的隔膜,却突然被人戳破了一个洞,她不知道,但她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的感觉。

让她心绪有些乱,不知所措,睁大眼睛和裴玄素对视好半晌,她都不知怎么回答。

本来正事上进展顺利,加上如果胜利的话,赵青她们也不会重蹈上辈子的黯然退场那条路了,她心里其实还是有种兴奋和喜悦的,不然她不会有心情拿这本告身看来看去。

但突然一下子,那些兴奋和喜悦突然消失了。

她下意识也思索,为什么?却突然被搅意识里那团乱糟糟的浆糊里,她似乎隐有所觉,但她又不想知道,下意识一缩,沈星想了一会,勉强笑了一下,小声说:“就是觉得能打仗的都很厉害,我觉得上次是侥幸啦。”

裴玄素不禁笑了下,他展臂搂着她,她娇小,这种像搂娃娃一样的极亲昵姿势,两人都不禁微笑起来,他额头碰了她额头一下,轻轻啄吻。

裴玄素鼓励她:“那就先试试,倘若以后觉得不喜欢了,那就不干;如果干得还行,有滋味了,那就做下去呗。”

他亲亲她的唇,柔声说:“别忍着,我做了这么多,除了……”他顿了下,“就是想我们不再隐忍的。”

如果连个亲军将领的位置都罩不住,他就别混了,她爱怎么干就怎么干。

这语气有点霸道,但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也真的很幸福,沈星不禁笑了起来,她想了想,点头:“嗯,那好吧。”

其实仔细想想,她自己也确实不差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对女将陌生观望感仍不少。沈星隐隐意识到什么,她笑意顿了一下,半晌重新撑起笑脸,认真说想了一阵后,她感觉自己还是可以的,试试就试试。

“不过这个事情,以后再说。明儿出发,得把南都和硫铁矿那些要做的先全部做妥了才行!”

沈星不禁握了下拳。

裴玄素不吭声了,他还没想好让不让沈星去,去,他担心;但不去,沈星可能会很失望,这关头人手也确实很不充裕。

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去了,但不知为什么,沈星情绪还是有种委屈低落,她趴在裴玄素的肩膀,突然心念像电光一样,回忆里忽然闪过一个小时候的画面,她一个人跑着,在家最开始住的那个小房间附近的宫巷,她很小,红色有些斑驳宫墙很高很高,小小的她跑得气喘吁吁,宫墙高得像个庞然大物,她得仰头才能看见天空。

一闪而逝,让她不禁愣了一下。

……

夜已经很深了,两人都惦记着对方疲惫,就没做那种事情,滚在床上深深拥吻一番,就躺好睡觉了。

帐子放下来,宝蓝色黑乎乎的,沈星枕在裴玄素的上臂上,累她是很累的,却不知为何,心口好像塞进了一块硬硬的东西硌着,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裴玄素有些后悔说那些话了,说完之后她没那么开心了,好像强颜欢笑的样子,他真没想对她影响那么大。

但她平时,也不是那种尖锐敏感的人啊,怎么这么在意这么一件小事儿?

他收紧双臂,也不敢再提了,亲了亲她饱满润腻的额头,轻拍着她的背:“快睡吧。”

黑暗里,他披头散发的,她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头发扎得她痒痒的,她不禁笑了下,伸手扒开他的垂下的乌发。

沈星“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嗅着他熟悉的体味,她终于感觉安全了些,心口那种被硌的感觉好像轻了,她终于睡了。

感觉怀里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逐渐平缓,裴玄素这才小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放开她,想了想又慢慢抽出手臂,把软枕拉过来给垫上,让她平躺,睡得舒服了一些。

在黑暗里凝视她良久,给她掖了掖薄被,他也伸了伸一阵酸疲的腰肢,往后平躺下来。

裴玄素也有些睡不着。这样的局势和千钧一发的节奏,他必然也有心潮起伏。夜深人静,星星也睡着了,但他一闭上眼睛,不免就忆起当初父母惨死的那些血腥凄厉得动魄惊心的画面,胸口堵得难受极了。

恨不能马上就将明太子及他麾下一干人等,还有那个夏以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裴玄素睁开眼睛,深呼吸吐纳,他告诉自己要尽快睡着好好休息,给沈星做个好榜样,这才勉力压住了思绪,阖目渐渐睡了过去。

呼吸一收一放,无声而绵长。

但可能心有所牵,寐有所梦。

这个晚上,裴玄素做了好几个梦。

一开头,无边的伤感,父母的片段,喧嚣的人群、染血的板车,辘辘而行;还有冰凉雨点打在身上,灰濛濛天空,消巍坡他跪地拉出裹着母亲尸身的那张草席。

断断续续,梦中感官有所受抑,他悲恸少了,只有无边无际的如流水的哀伤。

完了之后,他深睡了一段时间,却又做起了沈星前生爱过和他像双生子般那人的那个梦。

药停服之后,裴玄素经常还是经常做这个梦,他还特地询问过老刘,把关键含糊过去但概括得还挺精准的。老刘就说,不影响身体,不用管它,大约等彻底痊愈之后就好了。

他只好再忍耐一下。

裴玄素深睡中,意识一发现是这个梦,就不禁有种撇撇嘴的情绪。

现在做那种“他”和她敦伦的梦境少了,不过就算做裴玄素也不怕了。因为他接受了那人是星星前任之后,又与沈星真的心灵相通、两人在这种前提下交颈鸳鸯般缠绵床事之后,他对那人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心态。

虽然不想看不乐意看,醋意也有,但心态比以前好多了,也不会把情绪带到清醒后的现实生活。

他现在已经把梦境和他的真实生活分得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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