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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夜了,郊区的旧屋子很黑暗,偌大的正堂只点了一盏黄灯。

堂内人热汗淋漓人不少,但大家都紧张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裴玄素接过纸笺仔细看了一眼,梁彻顾敏衡等人分别去现场远距离观察过那四个建筑了,正轮着讲述着那四个新建筑的具体位置地形及相关特点。

首先是这个新寺庙,叫文殊寺。值得一说的是,新平县还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古刹名寺,已经将近千年的历史了,位于深山,但信众早修建了长宽的台阶和车道,直通山门的。

在有一座名寺的现况下,十七年前本地一位得道高僧自立山门,在可以望江的伏牛山半腰由信众筹资修建了这座新寺文殊寺,规模不小的,不过由于已经有了一座名刹的情况下,文殊寺来的信众并没多少。

当然,文殊寺也不冷清,因为位置的原因,它可以远眺整条大江和入江口,这反而成了新兴的新平热门景点之一,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至于那个梁氏陵,梁氏是新平本地的大族,这梁氏陵收葬的梁夫人是一位巾帼英士,在五六十年前烽烟四起的期间,她作为一县表率多次率乡里击溃打败匪徒乱军,护一方安静,牺牲后百姓自发为她送葬。梁氏这数十年前多次为她修葺陵墓,由于她是个英烈人物,这个陵园是开放的,终年拜祭不少,游人也很多,这梁夫人是新平名人之一。

另外就是那两座富人别院,一个是陵州的巨富贾氏别院,老爷子晚年休养之所,不过老头前几年已经没了,现在没人住,一两年贾家的人才来小住休假一次。

另一座则是东都的南英伯蔡家。老南英伯早已去世,南英伯府没人入朝,边缘化很久了,不过钱财老底还是有的,十八年前买地修的别院,占地挺大的,在南郊,距离他们所在的沈云卿陪嫁院子一个一头,最远的。

这四处建筑,文殊寺、梁世陵和贾家别院都是靖陵余脉伏牛山望江的山上的,距离高度朝向不等,有在县北,也有东南。南英伯府蔡家别院则在唯一平地修筑的,在南郊。

裴玄素安静听着,严婕玉也是,沈星伏案刷刷记着,记好之后,看了眼严婕玉,她没忘记先前赵青说的别有徇私嫌疑的做法,于是她飞快又抄录一份,一份递给裴玄素,另一份无声推到严婕玉那边。

严婕玉拿着匆匆低头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点点头,又立即抬头看上首的裴玄素。

裴玄素倚坐在太师椅上,脱了玉扳指没戴的那只右手搁在桌面,修长白皙又漂亮,惜旧疤斑驳,一种战损的美丽和蛰伏的力量美感。

梁彻等人该说的已经差不多了,先后停下来,他接过沈星递过来的一叠纸,垂眸略略翻看,沉吟片刻,他先把两张别院的取出来放到一边:“这两个说到底还是别院,修筑为主挖砌偏少,挖出来的土方和用的条石不及其他两者多。”

“并且,它们修筑的时候,新平县段的绣水大堤已经竣工了,他们用的本地力工泥瓦匠占比不少。”

绣水大堤修建,倾全国之力,征用了很多的民夫力工和泥瓦匠人。但绣水大堤新平县段竣工之后,回来了一部分。

裴玄素人在船上,飞鸽不断,他准备工作一直在做,有备无患,从来没有真正停下来的时候。

沈星也跟着一起整理的,所以她也知道。

不过这场合,并不需要她发言,就安静屏息听着。

这两个别院嫌疑比其他两者要小,并且考虑到私人地方,没有游人,若是潜入勘探,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

裴玄素并不以为明太子会往新平县少放高手,所以综合考虑,他将这两个别院的调查暂缓。

思及明太子,他眉宇和眼神淬冰嗜血,沉沉中染上凌厉之色。

至于剩下的两个,裴玄素垂了垂眸:“接下来的查探重点,放在这个新寺。”

他决定先搞这个寺庙。

因为在本地已经有了一座名刹的情况下,还修筑一座这么大的新寺,认真忖度起来,本来就有些违和。

寺庙新建出来,是需要道场的,既然都建寺了,肯定要考虑这个问题吧?

这鉴真大师在陵芜几州一带都挺有名气的,他完全可以去陵州芜州那边挑一个这方面相对空白的大县,没必要一定要在老家。

另外,裴玄素把沈云卿的这个陪嫁别院作为一个重要的判断因素。

他已经问过沈云卿了,她当年住的那个租赁院子,距离这个买的陪嫁院子并不远,也就差不多一两条街的样子。

站在徐邀盛的立场上,他安置闺女的地方,肯定不会距离他私下办差的地点太远吧?

他肯定不会自己在南郊办差,然后把闺女安置在另一头的北郊,相差个几十里地,那还怎么有时间做思想工作?都费在路上了。

沈云卿说的,当年她可是经常和父亲伯父们一起吃晚饭的,虽然大多不齐人,但普遍都能两人能及时赶回家。

恰巧,这个新寺距离沈云卿的陪嫁别特别近,就这边过去七八里地,而后登山到半山腰,就到了。

是四个地点中距离沈云卿别院明显要近得多的。

听到这里,梁彻又禀:“禀督主,说来那个旧寺也小修过,就在新寺动工的次年三月。不过修葺的范围很小,没有多少土方,也没条石,就普通修葺,据说是围着建了个许愿池子。”

裴玄素挑了挑眉,他把机械图打开,他手上的这份由于厉害关系还是原件,密密麻麻的复杂黑蓝细线看得大家一阵眼晕。机械图上,水道共设计了四条,一实线三虚线,最后在中后部汇聚成一条,观绘图方式应是提前做出四个方案,最终实地勘察后确定取用的是实线的这一条。

这个机械图上的这条实线水道,不是沿途全部封死的。那些更精密复杂机械设计就不说了,就说一个,因为要不断增加水力越来越急的原因,这水道沿途设有五个加力阀点的,每个加力阀点都有一个类似水闸头这样的巨大方块东西,而巨大方块的顶部是一个竖井图案,直通地面的。

裴玄素询问过沈星,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这就是井,一头露天的。因为根据这种大型机括的设计原理,水道彻底完成通水之后,还会进行调试,这五个加力阀非常重要,如果通水后需要微调了,是要留个井口下去的。

并且这五个加力阀是不泡在水里的。

想来是因为机械原因,又或许这位设计者大师,按常理他应是不具备长途深潜的泅水能力的,微调或后续检修得他得下去。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在设计的必要上,是有五个加力阀点,也就是五个露天井。可能后来人明太子会封井,但这种精密的大型机械机括,不是设计者本人,后来者肯定不敢彻底封死改变它的外在条件的。

谁知道它还有没有其他作用?

裴玄素算了算机械图上加力阀井的距离,实线的这条水道,那第一个和第二个加力阀井的的距离,恰好也对上了新寺和古刹的距离比例,大差不差的样子。

裴玄素沉吟,没有土方,也可以从新寺的这一口井运走,就是麻烦费功。不过相较于两个寺庙大动工,有些让人说嘴,宁愿费工些也说得过去。

反正,不无可能。

偌大的明堂,黑暗里外站岗的都是心腹宦卫,一盏孤灯,一条长案,整个明堂落针可闻,皆盯着地图屏息等待端坐在最上首的那个剑眉凤目艳美而凌厉摄人的权宦。

裴玄素沉吟片刻,抬起眼睑:“以新寺为主。明日再去打听一个这个古刹,唐盛你负责;梁氏陵顾敏衡带人去。”

他言简意赅,迅速安排下去。

至于这个已经锁定了为最大疑点目标的新寺,赵怀义立即问:“督主,咱们今晚就动身吗?”

裴玄素剑眉一蹙,他当然亟待越快越好,但问题是新平县同样有宵禁。郊区倒是不完全受宵禁影响,只是这新平县晚上的游玩点主要是江畔的各个夜市,入夜了山上黑乎乎眺望远江眺望不到,山上是没有游人的。

如果新寺是,必定有东宫高手在,他们夜探,会立马被发觉,打草惊蛇。

现在连水道位置都未曾确定,打草惊蛇不是明智之举。

但裴玄素也确实有些焦着,因为根据他前面的判断,拆解水闸头很可能已经在经常当中了。

他手在机械图上点了点,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沉思一阵,最终还是按捺下了

“今夜不去。”

裴玄素直起身,鹰隼般的锐目盯着这张机械图上繁复到了极点的细密蓝线黑线,尤其是水闸头和加力阀井这样的夜色得把灯盏放过来才行,不然稍远一点蓝线黑线密得黑乎乎的一团,精密繁复得让普通人头晕目眩。

“这种超大型的机械和精密机括,就算做了分解图,想要拆解也不是一天半天能完成的事。”

裴玄素问沈星:“你觉得,拆解水闸头需要多少时间?”

沈星是在场唯一能大致看懂这张机械图结构和大部分零部件作用和原理的人。

沈星点点头,说:“是的,很复杂的。”

她会大致看懂,但她真的设计不了,天和地这么远,懂的越多,就越知道厉害。

“这个人真的好厉害,巧夺天工,”她用了这么一个词来形容,“这个水闸头,在有分解图并拆解者很熟悉机械的情况下,陆上拆解大概得一天多两天。但如果水下,起码得六七天。”

沈星已经看过图纸很多次了,她固然悲恸前生情感,但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在还没深入前生裴玄素的情感的时候,她没事的时候,就是研究这个图,她肯定地说:“自水闸和水道建成的一日,整个水道都已经灌满了水的。”

水闸头位于最顶端,也就是紧贴靖陵内部的出水口位置,“偏偏为了隐蔽,靖陵的出水口是封闭的,只能被大水冲开。”

她指了指图纸上水闸头的位置。

在场的人不管大还是小些,都全神贯注听着,不少人已站起来,看着这张足足六尺长宽的黄底羊皮机械图。

严婕玉问她:“那你能判断出水道出口在靖陵哪个位置吗?”

沈星摇头:“我连靖陵地图都没见过,水道也没确定,我不能。”

严婕玉一想也是,呼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裴玄素坐在主位上,灯光半昏不明,阴影明灭他的轮廓显得更加深邃和锐利,他幽黑眼珠子动了动,不动声色瞥一眼严婕玉。

回到正事上,堂上氛围凝肃至极,那头沈星继续说:“所以想进入水道,只能走另一头,也就是从最近的这个加力阀井下去。如果新寺和古刹确实是井点的话,那按比例算算,水下潜行起码得有将近六七里,哪怕带了羊皮囊换气,这拆卸也不容易进行的。”

六七天已经是按很快的速度算了。

沈星该说的说完了,她看一眼大家,又看裴玄素。昏暗和灯光下,这个男人眉眼轮廓如刀锋的锋锐,不管是前世今生,不管阴柔还是遒劲,权势和握筹帷幄的认真姿态都是男性最好的妆容修饰,他的侧脸和姿态,俊美深沉得动魄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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