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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熙女帝神色一厉,倏地抬眼,蓦转身厉声问:“皇太子呢?!”

急慌跟着入殿的是一个老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不知其名但都是熟面孔,当年明太子割腕才保下来的二十多人之一。

“太子,太子殿下今夜睡不着,出去走一走了。”

这个出去,当然是行宫之内了,正确的说法,是正极宫之内。因为神熙女帝眼哨不少,明太子若出正极宫散步她问过不可能不知道。

神熙女帝:“哦?”

她倏地转身:“那就带路。”

老太监:“奴婢,奴婢不知道,……”

神熙女帝直接快步出了寝殿殿门,往正极宫的大小花园和夹巷而去。

行宫重景,湖光山色,正极宫足足占据三分一的行宫内廷,园子一直延伸到山顶。

但再大的园子,也总有巡搜完的时候。

眼见大批火把,明黄披风,禁军的动静越来越近,已经退无可退的张隆虞清郑安等人。

连张隆都额头见汗了,“怎么办?”

皇太子私出京畿是大罪,重权也有重限,储君毕竟还是储君,国法家规该有的限制还是会有的。

他们准备得挺充分的,许佑春是当年精心挑选出来的,此刻脸上蒙了一层面皮,容貌身形和明太子一模一样,当初在宾州行宫幽禁期间他就是明太子的替身。

让许佑春出去?

眼见火把越来越近,虞清一咬牙,拽过许佑春,一把将他易容脸皮撕了,“快快,快把衣裳鞋袜都脱下来!”

郑安赶紧拉着许佑春,把脸皮和脱下的衣物躲在山石后烧了,灰连连拨进池子了,虞清一手推张隆,让他和许佑春赶紧离开这地儿。

很快神熙女帝就到了。

夜风飒飒,众多的禁军林立,明黄披风猎猎,神熙女帝冷冷盯着小亭里俯身下跪见礼的明太子身边贴身的这七八人。

她的声音和夜风一样冰冷:“你们的太子殿下呢?”

虞清已经想好了,“太子殿下深宵无眠,出行宫了。”

出京畿是罪,但出行宫不是。

至于为何私下出去,皇太子不是囚犯,微服出行宫也没有可指谪之处。

千钧一发,虞清选了这个。

至于明太子现在在哪里,虞清郑安也不知道,两人咬死不开口。

神熙女帝脸色如冰,“给朕打!”

虞清郑安被拖下去,开始打板子,然就在咬牙重挨着七八下的见血之际,扑簌簌一只信鸽飞进正极宫范围,黑夜里落入皇太子寝殿的方向。

神熙女帝倏地转头:“来人!马上给朕拿下它——”

她厉喝。

虞清郑安目眦尽裂。

……

黑夜里,远郊野道,隆隆的马蹄声在黑夜中颤动。

然而,他们刚刚进入京畿不久,猝然发现,前面黑夜中有赭衣的宦卫设卡,并撒开人手找些什么——据说查一个什么丢失的案子。

这时候天已经将要亮了,天际翻出鱼肚白越来越大,夜色深沉与白昼交界。

一连试了几个地方,自西南方向返回行宫的路全部被堵死了。

——自杜阳返回京畿的上水位置有千千万,但裴玄素就是这么精准的,把他兰亭郊野上水返回的玉山的行宫着边的路全部堵死了。

明太子不禁气笑了,他呵呵笑着,黑夜深宵,看不清人脸的郊野,那带着焦色尾音的沙哑得极好听的声音,“裴玄素,裴玄素啊!”

好,果然是昔日那个一计退八千狄骑智决千里的惊艳少年啊。

明太子哼笑一敛,眉目沉沉,立即一扯马缰 :“我们去东陵!快——”

他想起郑安和虞清,心内焦急。

被这么一堵,已经来不及返回玉山行宫了。

十一年前他几经艰难才保住的虞清郑安等人,今日他绝不可能让他们重蹈覆辙被活活打死。

一行十数骑立即拨转马头,直奔东陵去了。

一进入接近东陵,明太子立即让人放飞信鸽。

——东陵是太祖皇帝的陵寝,还有他大哥和二哥的。

他大哥昭献太子的陵寝在东陵左侧的山头上,而二哥附葬东陵。

张鸻急忙把信鸽放飞之后,转头,便见明太子静静伫立在山麓之下。天渐渐亮了,东陵和昭献太子陵的轮廓显露出来,还有东陵右侧的那一个小小的附陵,明太子一动不动。

张鸻和郑密等人对视一眼,大家都不敢吭声了。

明太子素衣背影瘦削,他站在先看了自己的大哥许久。最后,那双染上浓浓阴霾的眼眸,最终还是慢慢挪到了东陵。日出东方,他的眼珠子染上赤色,慢慢了动了几下,眼睫抽了几下。

……

这一场母子的矛盾激化来得可以说很突然。

神熙女帝令人拿住信鸽,信筒抽出的信模棱两可,但没关系,她立即叫鸽房的人飞速赶来,在信鸽两翼折了一下,然后随意塞卷纸进信筒里头,把信鸽放了出去。

信鸽原路折返,但它两翼受伤了,飞不高,飞飞停停,神熙女帝旋即更衣,亲自骑马出去了。

她曾经是个开国女将,骑术一等一的好,哪怕现在身体不行,但要硬要上马,还是可以的。

一路疾冲,大批的禁军,就这么冲进的东陵。

明太子伫立在山脚下,倏地回过头来。

神熙女帝脸色已经铁青得可怕,她万万没想到,明太子会用东陵做缓冲,这一个母子两人都从不去触碰的地方。

“母皇这是做什么?”

明太子优雅俯身见礼,他淡淡道:“我只是来祭奠大哥,和二哥,还有父皇。”

他也极厌恶他的父皇,只是不妨碍他往他的母亲心口戳刀子,“父皇死忌快到了,和大哥就差一天,和二哥差一个多月。您还记得吗?”

他声音轻缓,顺着风送进耳廓,近前的白燮等人只恨不得退后一截,只恨自己长了耳朵。

神熙女帝浑身战栗,一刹那她想起长子垂死的情景,那张充满哀伤的眼睛和铁青的面庞。

还次子惊慌失措地说:“母后,父皇只是想让你安静待在宫里。”

那个变得面目全非的狰狞皇帝丈夫。

神熙女帝面目扭曲了一瞬,她死死瞪着她的这个儿子,这一霎她恨不得将他脸上神似太.祖皇帝那些部分全部抠下去!

她呵呵冷笑,蓦侧头,冷电的目光瞥向张鸻等七八个人,从齿缝挤出一句冰冷话:“朕接报,皇太子私出京畿,把这几个人拿下,严加审讯!”

“还有,立即封锁绣水南岸一线,包括所有码头,令东西提辖司及羽林卫神策卫严查沿岸痕迹!”

神熙女帝一拂袖,冰冷目光中再无半点母子情分,她看明太子,就像看一个仇人。

神熙女帝登车,直接离开了东陵范围。

身后的帝陵,她连一眼都不想看。

这么些年,她命心腹祭奠的,只有长子。

……

明太子沉着脸,随即也登车折返行宫。

张鸻等人的审讯他并不在意,明天就该放出来了。

天色大亮时,一前一后,御驾和皇太子銮驾折返了玉山行宫。

回到玉山行宫没多久,明太子就接讯,含章殿叫了御医,他不由哼笑了一声。

不过他对跟着他进来的秦岑张隆楚淳风,尤其是扶着他坐下正站在他身侧的楚淳风,淡淡道:“准备一下,我们要搬到圣山海去了。”

这件事一发,想必裴玄素会上报他查获的所有蛛丝马迹,他那母皇可是相当敏锐的。可接下来,他却必有需要出去的时候。

所以这玉山行宫不能住了。

其实玉山行宫神熙女帝只住了一半。另一半是当年太.祖皇帝修葺用来打算自己晚年长驻,位于旧兰亭巨宫的另一头——当年兰亭宫大火不是从一头烧到另一头的,其实从中间烧起的,烧剩下两头。

太祖皇帝修葺打算晚年驻跸的区域其实并不是这边,而是十数里外的另一头那块,围绕圣山海的宫殿群。神熙女帝却不愿意住的,她去年就下令工部重新把玉山这边的修建起来,设为主宫。

所以行宫其实有两个,圣山海那边另有宫墙,独立成宫的,不过一直凋空,也没修葺过。

修葺不修葺,明太子并不在意,反正才大修过十数年的宫殿绝对可以住人没问题的。

多水,连同外渠,独立成宫,顺利成章独立护军,才是明太子需要的。

明太子倚在引枕上,东陵回来,他亦是脸色沉沉。

刺激了神熙女帝,但踏足东陵,情绪起伏的并不仅仅只有他的母亲。

他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对大哥、甚至二哥都曾经有过专注温情,而对他却没有。

他曾经犯过错,小时被骗,那时四岁,他惶恐,努力弥补。

可发现永远都弥补不上,父母关系迅速恶化。

而他太小,除了大哥外竟无所依傍,后来大哥没多久也死了。

死在父皇的赐死。

明太子紧紧握着拳头,曾经十八岁的他对母亲有过希冀,母亲登基一切倾轧碾压该平息了。

但再回首简直可笑。

他的心在神熙三年彻底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