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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赵青恼怒极了,遣人留在旧马厩,她立即带人出来搜寻东西提辖司的踪迹。

裴玄素和神熙女帝之间有些细微改变,他过去很注意顾忌监察司的心态也变了,必要时直接给排除在外。

沈星一见赵青,唇不禁抿紧,曾经的赵青对她很好很好,关照提携,但自从赐婚圣旨下来之后,也变得有些微妙。

赵青负责的监察部是监察东西提辖司一应事宜包括人的,裴玄素是她的重点监察对象。过去监察司对东西提辖司及两司高层人物的监察过程和结果,自从赐婚之后,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沈星没刻意了解但全部都知道。沈星也没去打听,就默默专注她勘察台的事情。

这会遇上赵青,好在已经和裴玄素说过这个话题,她把一直攒着的半块青砖递出去,“我和徐芳他们先进去,找到了这个,我们就顾不上等其他人,赶紧追了。”

沈星挺直脊梁坐在马背上,热的脸面潮红,但夜风一吹湿透的里衣,时间长了冷,脸色又有点苍白,“我二姐和二姐夫可能在牢里,被转移走了。”

赵青立即接过青砖,低头翻转仔细一看,再抬头看提及这个话题的神色有些绷紧脆弱的沈星,脸色终于缓了几分,她深吸一口,心里也叹了口气,赐婚是神熙女帝赐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裴玄素呢?”

沈星摇头:“不知道。我们追到河边,才追上和他说了这个,他带着人就走了,往那边去了。”

她指了指西北方向。

郊野也不是一个村落都没有的,这么多人直扑行走过也不会毫无痕迹,否则赵青也不会直奔这边了。

赵青点点头,侧头看了眼梁喜等人,“你带着勘察台的人先回旧马厩吧。”

“是!”

沈星应了一声,默默侧头目送赵青带着一众英姿飒爽的女官呼啸在身边而过。

赵青等人走后,东提辖司的掌队黄兴无声退后了,避着勘察台的女官放飞了一只信鸽,往西边而去。

沈星当没看见,她知道卢凯之,但她刚才也没说。

她心绪此刻是很复杂,诸般翻搅在一起,但收回目送赵青等骑的视线之后,她也不禁长长呼了口气。

反倒是梁喜何含玉她们看得开,不愿意待着勘察台的最近都先后找借口调走了,不过走的比较少,大多还是留下来了。

梁喜何含玉拍了拍沈星的肩膀,说:“不管它了,随它去吧。”

神熙女帝和明太子现在这样,神熙女帝身体表面看着倒还成,但却需要到行宫调养的地步了,谁知道真实情况是怎么样?这局势以后会怎么样呢?

但这几年必然会有大变化是肯定的。

顺其自然吧,监察司在太平年月的威风赫赫的重权监察部门,但这样剧烈斗争环境下影响力肯定会被削弱。梁喜何含玉等人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反正裴玄素再如何也不可能和明太子站一边去。

她们纠结过,想通后也就没赵青那么执着了。

沈星勉强笑了笑:“嗯,好!”

她深深呼吸几口气,扯了马缰,带着人往杜阳东郊的方向回去了。

……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命运奔腾,有些事是难以避免,而有些人兜兜转转,前世今生皆是深深的羁绊。

若有三生石,可能深深刻上了彼此的名字。

有条红绳,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剪不断,理还乱,旧的萦绕不去,新的带着一泓缠绵的春水滚滚又至。

她在潮涌之间,被两者密密拥抱,根本抽身不去。

沈星带着人回到旧马厩,何舟他们已经接到裴玄素的飞鸽传书,已经把尸块重新汰换回来了,这些不用沈星去出来,他们都弄好了。

她就专注带着勘察台的女官们,和云吕儒陶兴望他们,几乎是刮地三尺把整个地牢连带客栈都勘搜了一遍。

线索有一些。

不过再也没有二姐和二姐夫相关的了。

不过也够了。

很好了。

不管沈星和云吕儒,都是第一次确切知道二姐和二姐夫没死或被囚禁的具体信息。

他们激动,紧张又夹杂着担心期待。

一整天忙碌下来,大家都蓬头垢面,云吕儒拂了拂她沾了不少脏污的帽子和头发,“差不多了,都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吧。”

大大小小,一个个狼狈得不行,东西提辖直接在爆炸范围外征用了一家客栈,就近就能梳洗休值。卢府也被围起来了。裴玄素回来后,直接带着已经解药换装的卢凯之去了卢府,现在都没出来。

她点点头,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卢府的方向,暮色四合,飞脊重檐的一层层建筑的深深府邸。

她低了一下头,冲云吕儒露了笑脸,就转身回去了。

……

暮色与夜色交杂,一盏盏华灯点燃挂在街巷两侧高低的屋檐下,晚风拂来,一圈圈光晕轻柔晃动。

沈星一脚一脚踩在这些光晕上,她也仿佛有些晕眩了起来,因为专注勘察暂时收敛压下的所有情感和思绪,在这一刻,在灯光晃动下,潮水般翻涌了起来。

她这才有空,去想一下自己的思绪和心情。

种种回忆在在眼前翻涌,二姐手执红缨枪的、步履如风,牵着她走,一回首,眉目英美的;二姐夫圆脸笑呵呵的,忙碌来去,一有空,那双眼睛像向日葵从来没有离开二姐。

小小的她,乖巧坐在屋檐下,恬静微笑,不给爹爹二姐添麻烦。她拉着也是小小的景昌,得到大人的允许,或在家帮忙干活,偶尔出去玩耍。

父亲从青年到中年,眼角渐渐添上很多皱纹,那双抚摸她发顶的大手,添上细细的刀疤痕迹。

她小心把脑袋往爹爹手里蹭,开心抿唇笑着。

景昌跟着二姐练武,整个小小的院落和小厅都听见二姐的教导声和他的嘿哈声。

她就乖乖和乐呵呵的爹爹坐一起,趴在在门槛上看着二姐和景昌。

很多画面翻转,她又悲又喜,前世今生,沈星是第一次知道家里的是原来还有前情,她真的找到了二姐和二姐夫的踪迹。

她其实比云吕儒以为的还要激动。

但思绪几番翻转,最终还是想起了前世的那个人。

她的靴子已经彻底不能穿了,鞋底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铁蒺藜。她沐浴洗发之后穿上新的玉龙补服,半湿的长发披在肩膀,她蹲在桌旁,拿起她刚才脱下的那双鞋子。

半旧不新的黑色小巧长靴,鞋底深深扎满灰黑色的一指节长的细小铁蒺藜,那铁蒺藜的几个尖还是微弯的。

她怔怔看着,前世那人的脸和他殷红披风,及当日被扑倒的那个情景,无法抑制在脑海里一遍遍反覆翻涌。

……他的背和后腿,大概已经扎成马蜂窝了吧,可他为什么佯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行走坐卧的剧痛,可他殷红赐服如故,看不出一点异样。

还有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二姐二姐夫的事情?

凭这人的本事和处事方式,他不可能没找到半块青砖。

还有她二姐夫和“二姐”已经腐化的尸体或骸骨。

他……他是怕她伤心吗?

如果,如果当年的沈星真看见那一幕,她确实会伤心痛苦得不可自抑的。

泪水不知何时流下来的,沈星慢慢在桌边坐下,她低头,用双手捂着脸颊,泪水唰唰淌下,她赶紧抹了去。

她怔怔盯着灯火,盯了很久很久,小小的火焰里,那张阴柔艳美又微有几分苍白的面庞在眼前翻转,有勾唇淡笑的,有垂眸有抬眼的,也有冷嘲热讽,眉目淡漠而精致,成熟。

她最知道那个人的,若他不在意的人,不会费一点心思。

过去种种,她觉得他不爱;可今日回忆,却突然变得似是疑非。

——谁敢甩他耳光?全家都得死。可她甩了,他暴怒,却没有动她一根手指头。

沈星眼睫轻颤,她捂住心脏,不敢置信。

这是真的吗?

真的有可能吗?

可心里有个声音,你能喜欢他,为什么他不能喜欢你?!

她用棉巾捂住脸,紧紧蹙着眉,深深呼吸着,灯火闪烁跳动着,她心绪乱得不成样子。

然后,她就听见门响了。

沈星赶紧用力眨眨眼睛,捏着棉巾,转过身来。

灯光倾泻,如一泓黄纱,披在红衣黑披的年轻男子身上,一室灯火都及不上他眉目面庞此刻的璀璨。

“我回来了。”

河边的记忆刹那就翻涌起来,海潮一般向她包裹,和刚才的情感浪涌一起交集在一起,冲击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