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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旧案余韵还在,东都抄家不断,皇帝却已届弥留之际。

政权的落寞非常快,现今的两仪宫甚至很多人都已遗忘了。太初宫和东宫的激烈碰撞让人眼花缭乱,炮灰扑簌簌一地,谁还记得两仪宫皇帝曾经的强势崛起盛极一时。

现今的两仪宫金红二色殿堂建筑巍峨不改,但那种明显的颓然感处处都在。

除了很小一部分忠实拥趸之外,两仪宫基本不会有朝臣来了,甚至连宫禁的禁军也稀疏了不少。

夜凉如水,裴玄素一身青色的低阶内廷宦官服,黑斗篷兜帽往后拉下之后,神色淡淡带阴沉,斜飞的剑眉丹凤目和山根轮廓有种极致的艳美和凌厉,很美,却生人难以仰近的无声危险感。

裴玄素有想过易容,但他日常就有一种致命的描妆,不到万不得已,他很并不愿意再度画脸,他很忌讳引人注意从而泄露前者,故而最后放弃了,披了黑斗篷来的。

现今的局势,又经历了赵关山之死,离开了最重要那几个人之后,裴玄素并无多余情感表露,有种阴冷在通身挥之不去。

裴玄素来两仪宫做什么?

当然是皇帝手上还存有的东西。

颀长高大的黑披风身影,伫立在窗畔,微带两分阴柔的微尖嗓音,他冷哼勾了下唇:“门阀的,昔日两仪宫麾下其余党羽的,还有其他的。你再不用,日后怕就没机会用了。”

殿内另一个人,正是楚元音,牙关紧咬。

裴玄素当然知道,楚元音多方投注,她并不仅仅和他合作的,神熙女帝那边楚元音私下谒见过,另外对方也应接触了寇氏。

寇氏就不说了。

神熙女帝的话,裴玄素淡淡道:“太初宫,有时候给的东西太多,未必是好事。目前,我和你没有利益冲突,我先替你筛筛如何?”

楚元音低着头,脸色阴晴不定,不说话。

行吧。

裴玄素干脆利落:“我给你两个眼线,再告诉你一个暗门!”

眼线,一个是神熙女帝监视两仪宫的,赵关山旧日就知晓的。

至于另一个,则是太初宫辅宫羿藻宫内的洒扫小太监,能注意到太初宫大体的动态。

当然,这两个人给的消息,必然会先过了裴玄素的一手。

但问题是,皇帝一驾崩,楚元音姑侄几个顷刻零落,她现在捏着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

裴玄素不疾不徐踱了两步,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至于暗门,在你这两仪宫寝殿西侧门外半里左右的万春殿,地道直通皇城之外。一旦发生什么,你们的近卫能立即带着皇孙和小公主遁离两仪宫。”

保命跑路用的。

裴玄素势起之后,知会过沈星,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皇宫地道的勘探。

地道是太.祖皇帝建设新皇宫一并建的,覆盖整个两仪宫皇城范围。核心的两仪宫中轴正殿底下位置机关太多还没碰,但其他的已经摸清楚了。

裴玄素下令改了不少暗门,把万春殿这一条单独隔离出来了,以备不时之需,今日恰好用上。

楚元音心一震,霍地抬头,对上这个艳丽权宦一双沉沉煞人的锐利眼眸。

这两个条件太要害了。

更关键的事,楚元音遍数神熙女帝、寇承嗣、裴玄素,三者之间,最后居然是眼前这个阴沉城府叵测的阉宦拔了高个。

寇家贪婪而居高临下,根本不可能有前路;神熙女帝更不必说了,与虎谋皮;裴玄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遍观这三者,反倒是从赵关山到这个姓裴的,对身后人很不错,很罩着身边的人。

并且她密切关注日前的东宫旧案,她知道赵关山可以说以自己的死把事情控制住事态,以一己之身保全了整个东西提辖司和宦营。

楚元音脸色阴晴不定。

但豺狼虎豹,不得不选一个。

她最后一咬牙关:“好!”

楚元音迅速返回皇帝寝殿,打开暗格,取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刷刷刷抽取调整,而后折返:“但你必须先把暗线和地道告诉我,我得先把地道走一趟!”

“没问题。”

如此,前世和这辈子都一样,在同样的时间点,裴玄素在两仪宫和楚元音手中都取得了他想要的东西。

但这辈子,经历轨迹有很多不一样之处的裴玄素,却做出了和前生并不一样的选择。

……

裴玄素离去之后,沈星有些疲惫,但她又毫无睡意,最后梳洗穿戴了家居服之后,她倚在窗畔的罗汉榻等着。

一盏孤灯轻跳。

裴玄素是亥末回来的。

沈星立即迎出来了。

裴玄素卸了黑斗篷,他第一时间窥她脸色,见她一身半旧青衫——斜襟扎袖男式样式,不知不觉,她都很少穿女式的襦裙的,嫌不方便。头梳着高马尾,精神头一般,还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但裴玄素不后悔。

把这件事情砸实,也防范明太子窥出他的情感后在她婚配上做文章。

若后者真的发生,那才是处处掣肘真的致命。

沈星大约也慢慢想到这一点了,心里的生气不由少了一些。

适龄女子,最怕这点被人做文章,或许这样也算歪打正着。

但当然恼怒还是会恼怒的。

不过裴玄素递给她一大摞的东西,“楚元音给的,这两仪宫皇帝倒也确实算个枭雄。”

说到这里,裴玄素都不禁眯了眯眼。

裴玄素带回来的东西,他已经在书房看过并思忖过一遍了,皇帝确实了不得的,要不是被明太子窥视多时、神熙女帝又遇刺没死,他还真有可能坐稳这个江山的。

说到正事,沈星神色都不禁一整,她赶紧把包袱皮打开,一看,心中不由一震。

裴玄素立即转身出门,吩咐冯维邓呈讳贾平等人亲自轮守,距内房三丈远。后者登时严阵以待,知道主子要说重要机密了,很快密不透风。

沈星拿着东西,快步跑到外间前的小书房里,她拉着个墩子在书桌边坐下,裴玄素进来的时候,她正低头一页页翻着的。

——楚元音给出了不少非常重要的东西。其中就有皇帝对门阀的部署的。很多门阀的私下动作、隐私,他都已经查得挺清楚的。

门阀有私兵,但也不算私兵,这是当初开国前归投时谈好的条件的,开国之初,稳为主,太.祖皇帝并没有毁约。

门阀其实等于拥有一个小封国,封的都是他们的祖地,拥有封地自治权,兵马交出去之后,可拥有一万至三万不等的封兵。

这些年,封兵数量其实被削过一次了,并且为了向神熙女帝示弱,各门阀世家的这些封兵大多不怎么训练,兵刃铠甲也不足备。

但事实上,根据皇帝多年的深入了解和暗查,并不是这样的。大家懂的都懂。封兵是世家门阀最后的保障,怎么可能真的放弃?

其中以丰州瞿氏、江左夏氏为首的南方十一门阀,表面势成水火,实际他们暗中纵连,已经有结成一片的趋势。

他们是被神熙女帝逼迫得最厉害的。

不多的数十页纸,沈星足足看了几次,她几乎是马上想到了前生紧接下来就会发生的门阀之乱。

裴玄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坐下,他接过最前面的一张摘要,眼睑垂下,视线在“江左夏氏”,后面更新了家主“夏弘璋”左都黄郎政事兼江州府尹、履南道巡御钦差。

——夏以崖已经不在东都了,他夺得夏氏家主之位后一跃成为从一品大员兼江州府尹、江南道巡御钦差,东都旧案期间已经回了南方整肃江左夏氏了。

在“夏弘璋;别号以崖”这几个字上一掠而过,裴玄素眉目闪过一抹嗜血。

他顿了顿,说:“你……&上辈子,具体发生过什么,你详细告诉我。”

裴玄素其实已经有了大致的腹稿,但他仍需听完全部,才下最终的判断和决定。

烛火炎炎,照亮书案一圈。

沈星忍不住侧头左右张望,神色有些紧张,裴玄素低声说:“别怕,我已经安排好了。除了我,没有别人听见的。”

沈星点点头,她低头想了想,组织一下语言,她就慢慢说起来了:“下半年,就该是门阀之战,和暗阁,”她抿了抿唇:“景昌之死,和我家的家变了。”

“这个月,女帝陛下会移驾玉山行宫,两宫斗争愈盛,该是太初宫反扑了。然后,然后你,会南下履南道,随即兴起门阀叛战,波及整个履南道和甘南道,……”

沈星垂眸盯眼裴玄素手里那摞和桌面这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新旧纸张,大约上辈子的裴玄素也是这个时候得了这些东西的。

神熙女帝选择从门阀下手,分化东宫势力。

上辈子的五月初,也就是下个月,裴玄素即奉圣谕南下履南道,旋即引爆了门阀叛战。

当然,前面的这些沈星没经历过,她都是后来看档案和听身边人谈话时涉及过,但这么大的事情轨迹,肯定是真的。

这个深宵,听着沈星嘴里说着上辈子的那个“自己”,感觉委实怪异,裴玄素忍着怪异感听的,“然后呢?”

“然后,所有人都以为不可能,但你在半年内平了门阀叛战,蜚声天下,回来之后,受封齐国公,加锡,受封少师。不过,你受了重伤!一度垂危。”

那两道长深的大伤疤,贯穿他的前胸后脊,裴玄素诛杀十一名家主,现在回想肯定是主要是那夏以崖,但裴玄素也重伤一度不起。

沈星很清楚那两道疤,上辈子亲热时见过无数次。即便多年之后,用了不少的祛疤膏药,都依然清晰得不行,一道在前胸,一道背部肩膀斜贯而下,他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饶是如此,也带着他很多旧患,每逢阴雨旧伤发作他大概阴疼得厉害,脾气格外暴躁阴沉,偏那时候她并不愿意伺候他,两人吵得厉害,他让她滚,她也就头也不回气冲冲走了。

如此往复,一直到外甥背叛了她,两人的根本矛盾没有了,多年下来感情也有些了,才算好了起来。

现在想想,可能一开始若没有外甥的矛盾,可能两人之间会是另外一个走向。

沈星心里五味陈杂,想起那个怨怒愤恨又爱恨交缠了半生的强势坏男人,她心里一阵难受。

但心念一闪而过,她赶紧甩了甩头,认真继续说着:“你在东都连养伤及朝中,一共三个月左右吧。景昌和我家的事情,是腊月初发生的,次年二月末,我就去齐国公府找的你了。……”

其实大致概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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