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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转凉,夜色没过庭院树梢。

裴玄素看着冯维把沈星送回去,贾平把屋里的碎瓷轻手轻脚收拾好,邓呈讳又上了新的热茶,无声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他独自在房内站了很久,直至有只将燃尽的蜡烛“啪”地跳动一下,噗噗闪烁了起来。

裴玄素转身,把朝东的窗户推开,暮春的晚风褪尽微炎,带着沁凉,呼呼灌了进来,掠动他的鬓发袍袂。

正檐的灯,投不到数丈外的侧墙,花坛树梢及墙顶院外的房檐瓦顶渐去渐远,没入一片黑魆魆的夜里了。

风声掠过夜晚,枝叶摇晃,寂静一片。

裴玄素出大狱后一直忙碌,直至此时此刻,才有空舔舐一下伤口和稍稍整理情绪。

他知道他逼迫沈星了,但没办法,他必须这样做。

不逼一逼,他渴求的这段感情不会往前推,更不会有开花结果的可能。

晚风不断吹拂,想罢沈星,他不免想起他的亲人、仇人。

老刘的重药很好使,连续服了三年,他那种不受控制的冷热交替感已经褪去,只是褪去的仅仅只是生理上的不适,精神心理上完全没有。

裴祖父已经下葬了,徐守去办的,裴玄素连去看一眼送葬的罅隙都没有。

这几天太过忙碌,可是只要稍稍得空隙,他就想到了那安坐东宫之内的明太子。

紧咬的牙关都尝到了铁锈的味道,愤懑恨意噬咬他的心和血脉骨髓。

在这个长夜,今天才刚刚接获裴祖父已经下葬妥当的消息。

他站在这个晚风窗畔,看花坛树梢和房檐瓦顶在夜色中渐去渐远黢黑一片。

有白日,就有黑夜,有的人人生黑白交替,有的人一直在白昼里,却有的人却被越来越深的黑暗长久笼罩。

他有时候不知道人世间走一遭究竟为了什么?

太过痛苦。

过分的惨痛让人难以承受,对活着的意义都一度产生了怀疑。

裴玄素站了很久,大约小半个时辰,“啪”一声关上窗户。

他快步来到隔间的脸盆架子上,温水已经凉了,他也没有再兑热的,抄起冷水就洗了洗手。

正当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冯维拍了几下门,“主子,主子!”

裴玄素啪一声把房门打开,冯维有些紧张,小声说:“主子,星姑娘在屋里哭,”他晚饭后特地折返,附耳在窗台听到的,“哭了很长时间了。”

裴玄素心一紧,“你说什么?”

他声音还有些哑,立即把冯维一拨,往后房门方向快步去了。

……

同一片星空,同一个夜晚。

在东提辖司里面,徐芳他们不方便在她屋外的房间守着。沈星现在升职了,她可以自己睡一个房间,但她体恤别人,挑的是休憩大院外偏小一些的排房。

不大的排房,制式的家具椅搭,一棵老槐树罩在这件不大的青砖瓦房上,把它和其他排房分隔开来,阴差阳错有了私密的空间,让沈星可以不用担心哭泣会被别人听见。

今夜心潮翻涌,他诚恳的样子,他的喝破搠中沈星躲避的一处要害,骤然之间翻天覆地的的关系她一点都不适应,还有今天这两天遇见的楚元音。

裴玄素的咄咄逼人,让她无法抑制地想起了前生和他纠缠的种种。

想了很多很多,华丽衣裳艳丽摄人,苍白阴柔又凌厉的阉宦男人,他坐的,他立的,他高居庙堂,他跨骑战马亲自统帅三军,红披猎猎,艳赤似火。

最后难以遏制想起两人之间的种种发生羞-耻的事,她越不想,她越排斥,他就越暗恼,越阴着脸要亵-弄她。

她想起每一个让人羞-耻-难受的情景,在她不得不软和之前,他每一次都要她剥-干尽,一缕衣衫都不能留,美人榻两侧有扶手,千百般花样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没做过。她光-身果-体,两条腿岔开放在美人榻上的扶手,让那人玩弄着她的小花。

她一边忍着,一边哭。

他却阴着脸,冷冷问她,是在嫌弃他吗?

每次这样,他就会弄得她特别恨,第二天小腹内钝钝的阴痛。

但当她被外甥背叛,致使战局一挫的时候。

他没说一句话,抱着她回来了。

把她放在床上,她高烧,模糊不清那几天时不时听见他的声音。

她病好之后,他自背后搂着她,华丽凉薄的声线:“有什么好难过的?走了就走了。”

“我早就说过你,你总是不听。”

说到最后,又是不愉,她呆呆坐着,听和不听,没什么区别。

他说了许久,最后不悦说:“我替你讨回来就是。”

他确实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是,最后他也死了。

那个形象性格都极其鲜明咄咄逼人的阴冷男人,对她做过太多太多的事,气愤的,怨怒的,恐惧的,强势入侵。

却猝不及防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一盏昏黄的孤烛,不大的房间里,沈星眼泪哗哗,她抱膝坐在床沿,喃喃哭着骂:“裴玄素,你这个坏人!”

可骂着骂着,声泪俱下,根本控制不住。

她捡起被子,捂住自己脸,让抽噎和眼泪全部蒙在里面。

小时候,小心翼翼的稚龄女娃娃,盼着长大;可长大后,蹁跹宫裙,孤独而行。

这心事让她怎么说?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

沈星想起这辈子叫二哥的他一再的逼迫。

她胆子不够大,新的未知下意识就害怕。

犹如拨开自己,取出了小心藏着能保护自己的东西。

沈星泪如泉涌,根本止不住,想着想着她就很难过,她总是在体恤别人,可每每总被人逼迫她,让她十分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像也没有很久,直至风吹窗棂咯咯,有急促的脚步声,一把推开了房门,裴玄素携夜风直扑而入。

“彭”一声,惊到了她。

沈星惊得抬头,露出一双通红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和满脸的泪水。

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泛红,猝然抬头之下,盛满一种他看不懂的悲伤。

但裴玄素也顾不上去细辨,他心口一拧,又惊又急,一个箭步坐在床沿搂着她,“你哭什么?”

沈星惊慌失措,赶紧否认:“我没有哭。……我就哭了一会儿。”

可沙哑的声音,满面的通红,她绝对哭了很久。

沈星急忙说:“我,我想起爹和娘亲了。”

裴玄素一个字都不信,他箍着她,深呼吸,又急又气,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这究竟是什么秘密的心事,有什么是为难到这种地步的?可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只会包容她心疼她啊,竟让她哭成这样?

裴玄素是真的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了。

……

外面的局势,树欲静而风不止。

东宫。

明太子起居的内殿,石青浅杏帷幕层层高低,宫殿东侧的小书房内,朱红槛窗大开,暮色残阳无声。

薛如庚已经把今天匦使院官厅发生的事情详细汇禀了一遍。

明太子倚在书案后太师椅的龙首扶手上,他不禁长长吐了口气,“果然。”

裴玄素不死,马上就磕磕绊绊出来了。

明太子神色间淡然已尽去,清俊眉目凌厉一片,他阴着脸道:“用备用文书补上吧!”

明太子偏头,虞清立即走到身后的大书柜架子上,掀起挡尘的蓝布,巡睃片刻,取出装着罗三多备的东西的那个梨木大匣。

虞清把梨木大匣放在书案上,大开匣盖,略略思忖,翻出能堵住这次缺口的,一一抽出来,摞成一叠,呈于明太子过目。

明太子翻过之后,沉声吩咐:“你明天递上去。”

他把那一叠微微泛黄的文书递给薛如庚。

薛如庚双手接过,眉目中也是愤慨,一敛:“是!”

明太子眼珠子动了动,眼睑微垂,那清俊优雅的面庞沉沉一片。

皇帝不死,两仪宫那边的归投官员的隐患立马出来了。他深知裴玄素是个极聪敏的,昨日去两仪宫一趟,绝对不仅仅替他那母皇收拢大公主楚元音。

种种细枝末捎的麻烦,浮动了起来。

不过目前,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这一次,他必要重重一刀,把他母皇半数的臂膀和股肱卸了下来!

十一年了。

不,快三十年了。

他忍得,等得,也足够久了!

夜风如鞭,明太子端坐紫檀木太师椅上,唇角扯了一下,眉目凌厉到极点!

……

昨天太初宫刚刚还以一击,解了小半的围,把赵关山连带寇承嗣父子宋显祖吴柏五名位高权重的高官、神熙女帝的部分心腹股肱解救出来。

连带五人牵涉扯着的一连串大大小小官吏。

可不待朝中真正中立的最后那一小撮文臣武将稍稍松一口气。

次日常朝结束之后,薛如庚及几名东宫冤属,再度往三法司递交了补充的文书证据。

正确的说法是,明太子再度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再度把这个缺口填补上了,一下子把局面拉到这先前一样!

简直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那明太子手上,都不知还有多少证据待补,声势之凌厉,有部分涉案的官员都不禁心生绝望。

太初宫内。

神熙女帝刚刚换下冕冠朝服,端坐在御书房之内,正垂眸端起药碗就唇,闻言“啪”一声碗重重摔在地上,碎瓷飞溅。

神熙女帝脸色勃然大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什么?新证据!”

她这个儿子,简直一而再,再而三超出她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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