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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素可能逃得脱这杯毒酒,但他怎么甘心亡命天涯啊!

他的仇人,他都走到今时今日了!还有徐家,他甚至私下想过,希望自己尽快从漩涡挣出来,去帮沈星拉一把徐家。

还有裴家那群让人厌憎又恨还待在大狱他并不想救满腔排斥的人。

不管是爱,还是恨,厌憎而不得,种种的种种,他所有所有的一切,如今都在这里头了!

他父母死后家破人亡之后,一切都在这里了,裴玄素只想过事成抽身,从没没想到什么都没做成就被迫逃亡!

他不可以这样!

他必须留下来!!

裴玄素伏跪叩首,一字一句:“臣裴玄素,对陛下之忠,日月可鉴!”

昏暗的大殿里,外面风雪声咆哮,殿沉寂一片,冷雪扑上他的脊背,浑身热血鼎沸,一刹那,他攒紧了双拳。

此时此刻,他深刻地知道神熙女帝正在居高临下审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念一线之间。

他厉喊出声:“孙颖说,太初宫这两月传了三次御医!臣不信!但即便陛下真的传了三次御医,臣亦不悔不怨,为陛下誓死效命——”

一线心念,需石破天惊!

需悍然僭越。

裴玄素今天是提着孙颖的人头来的!孙颖是谁?不管他是是否太初宫的人,哪一宫哪一派,他首先是个朝廷命官!他割下孙颖的人头直接这么进宫,并且孙颖的人头就放在他身侧。

这一举措,等于把自己的生死随着这颗头一并奉上!

杀死朝廷命官,证据确凿,胆大妄为,令人发指。

神熙女帝现在就能直接让人把他拉下去砍了。

他当场就喝破了神熙女帝召御医的秘事。

裴玄素厉喝出声!

即使神熙女帝六十一,即便她两月传了三次御医,他也要拚一拚!

裴玄素走到今时今日,全是拼出来的,他不拼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早就死了!

神熙女帝霍一声坐直。

裴玄素慢慢直起身,抬头,玉阶上下,他对上神熙女帝一刹锐利无匹的视线,他喘息着,不躲不闪。

他在赌,赌他这柄刀足够趁手,如果可以,神熙女帝还是很愿意用他。

他要竭力跨过那条帝皇猜疑的线。

神熙女帝先是暴怒,须臾慢慢敛下,无声锋锐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裴玄素!大殿之内,除了呼啸咆哮的风雪声之外,只有烛火噗噗闪烁的微响,梁恩屏息等少量太监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只有常年待在帝皇的身畔,才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帝皇一怒,伏尸百万。

一阵狂风夹着雪花吹起门帘扑进来,刹那吹熄了一半的灯烛,大殿内霎时一暗,裂天般的闪电贯穿天地,半边天呈现紫蓝色。

神熙女帝突然说:“你去杀了大理寺狱的裴家人。现在就去!”

裴玄素胸腔轰一声,但他毫不迟疑应了一声,叩首起身!他退了七八步,一掉头跨出门槛,冲出大殿,下了台阶,越过大广场在解兵的朝晖门接过他的长剑,“锵”一声抽出,掉头直奔宫门方向,奔大理寺狱而去。

神熙女帝抬脚,行到殿门位置,她抬手撩起一点门帘,太初宫居高临下,她垂眸看着。

大风大雪隆隆雷声闪电中,裴玄素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一直出了朝晖门,过了日华门,一直抵达承天门,直奔外宫门而去。

她终于道:“把他叫回来。”

裴玄素是被快马追上了,他已经策马出了外宫门了,长街尽头一拐弯就是大理寺狱,终被叫掉头折返,冰冻的寒夜,身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冰。

他重新跪在太初宫的大殿内。

神熙女帝居高临下俯视他,道:“好,朕姑且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裴玄素:“臣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好了,下去吧,裴家人判罪之后,再议。”

神熙女帝淡淡道,提及宣平伯府裴家人,她面有不虞,但必要时,放一两个活下去也不是不行。

御人之术,恩威并施,赵关山先有韩勃后有裴玄素,梁默笙也偷偷安置了他的家人血亲。

只要这柄刀够快,够合心意,都有施恩的,在她允许范围之内。

神熙女帝还想用裴玄素,不妨再给他一个恩典。

“臣领旨!”

“谢陛下。”

裴玄素深深一叩首,额头贴着地面,上首没有再发话,他慢慢起身,倒退几步,侧身出了大殿。

狂风暴雪席卷,殿内殿外两个世界,冬雷隆隆电闪,风雪呼啸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裴玄素粗喘着,一步一步步下莲花台基,一冷一热,风雪扑面。

他和神熙女帝曾经君臣相得,神熙女帝雷霆手段该血该恩政令通明又有足够的帝皇城府和手段,可以说得上是巾帼枭雄。

女帝的帝皇心术他过去曾很欣赏,但当这帝皇心术有一天用在了他身上,他才知道有多难熬。

好在,他赌赢了。

裴玄素是提着血淋淋的人头进宫的,冯维及一众随扈宦卫在外宫门就被拦下了。

裴玄素一个人出来的。

一见他,冯维等人立即冲上去。

裴玄素单手接过马缰,他出声,才发现方才声音太厉,有些伤到嗓子,他哑声:“回去。”

裴玄素一踩马镫,夹马腹率人离开了大宫门。

这样的暴风雪夜天,还有很多窥视的视线,但他一律视而不见,稍缓了缓,很快提速,直奔回家的方向而去。

……

沈星他们在家里简直是望穿秋水。

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

宫里可以传消息出来,但这样的关口,被神熙女帝察觉触怒她反而会引起不好的效果。

让裴玄素处境雪上加霜。

所以宫中的消息停了,他们人跟到外宫门,最多能望见承天门,再里面的就看不见了。

简直度秒如年,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焦灼越来越难熬。

裴明恭不知道为什么醒了。可能兄弟俩真有点血脉的感应联系,这个心智才不过七岁大孩子,睡着睡着突然掉下床,他就醒了,自己跑出来,刚好和闻声冲出花厅的沈星孙传廷等人迎面遇上。

还有裴玄素从前的一个老文书和几个幕僚,陆续被裴玄素放回来的,也在大厅那边等着。

裴明恭既然醒了,哄不住,沈星简单说一下要等阿玄,索性带着他去前厅一起等了。

偌大的前厅灯火通明,门帘不断被狂风雪吹起扬到半空,但这会儿也没人让把厅门关,就这么焦急等着。

几个老文书和幕僚眉心紧蹙还能坐在椅子上,沈星他们根本坐不住,一直在来回踱步,连最镇定的孙传廷和徐芳都站起来了,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灯架旁边。

就这样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几乎所有人都起身往厅门冲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贾平已经飞奔进来了!

“是督主!是督主!督主没事——”

“他回来了!!”

只是稍稍慢了一拍,那雷鸣般纷踏马蹄声已经倏地在府邸大门外勒停。

朔风咆哮,暴雪在冽风中撕裂翻滚着,裴玄素一身血染赐服,冬雷滚滚,他踏大雪而归。

裴明恭几乎是刹那飞奔出去。

兄弟俩紧紧拥抱对方。

裴明恭哭得稀里哗啦,不停说这里不好,我们回去吧。

裴玄素低声安抚他,他抬起头,视线越过纷扬乱舞的风雪的夜色,落在连披肩都忘了披、一刹露出喜悦至极的笑脸的沈星身上。

他说:“我回来了。”

明明人这么多,风雪声雷声也很大,但偏偏沈星看他唇动了动,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露出了十几个牙齿的笑容,回应道:“回来就好了!”

……

是啊,总算过去了。

一通的纷纷说话,没多久赵关山也亲自过来了。

先前他就想过来,但裴玄素已提前叫人过去守着,赵关山一醒就禀,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情况不明不合适轻动,劝住赵关山没有过来。

裴玄素前脚出宫,赵关山后脚就得讯,马上就过来了。

最后一通说话,总算把他送回去了。

倒不是裴玄素不想留赵关山,但今晚的事才刚刚过去,赵关山过来就算了,住还是不要了。

赵关山也明白,再三叮嘱,带着人回去了。

这时候已经深夜了,裴玄素总算得空和沈星好好说一会儿话。

“我也只能拚一拚,我想,陛下还是会想用我的,那我就有斡旋的余地。”

外书房里的灯跳动着,方才人很多,这会都告退回去了,偌大的书房一下子安寂下来。

方才和幕僚说话轻描淡写,裴玄素沉着自持,但在沈星面前却不必端着架子,灯架上的蜡烛点尽了几只,噗噗闪乱着,沈星去换,他也跟在后面,把残烛吹灭用小铲子铲起来。

他把大致的情形都说了一遍。

事前他没告诉沈星全部的,因为这孙颖他只是猜他会来,不确定是否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