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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四周都是大雾,好像从两个方向传来季央的声音,一道就在耳边,而另一道在雾深处。

他拨开迷雾,寻着声音而去,眼前逐渐有了画面,是在季府,他来到季央出阁前的住的院子。

声音更清楚了,他听到她在哭在喊。

“你滚啊!你滚啊!我不要见到你。”

裴知衍心里一慌,不要见到他?为什么不要见到他,对了,因为她不喜欢他。

嫉妒,愤怒统统涌上心头,他冲上前,眼前的画面却让他怔住。

季央抱着膝盖缩在书架前,晶莹的泪水淌过她的面庞,他从来没有见过乖乖柔柔的小姑娘竟然会有一天眸中布满了恨意,而她面前的人竟然是叶青玄。

看到叶青玄伸手去碰她,裴知衍眉眼间透出肃杀的狠戾,他上前一抓,却猛的抓了空。

怎么回事!

“央央!”

“叶青玄你敢动她!”

无论他怎么声嘶力竭,怎么靠近都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叶青玄笑得阴鸷,“你再为他掉一滴眼泪,我就把他另一侧肩头也勾穿。”

季央慌乱的擦掉眼泪,“你别折磨他,我不哭,求求你别折磨他。”

“好,跟我去一次牢里,我就让他好过点。”

他看到季央被叶青玄带到了地牢,还看到了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对她说出决绝的话。他看到小姑娘在他被处斩后哭得昏了过去。他看到她在之后的日日夜夜里一天比一天憔悴。他看到无数次夜里她从梦中惊醒,无助的抱着自己,口中喊着他的名字。

……

他只能看着,心痛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他才知道季央的字迹之所以于他的如此相似,都是在这些日日夜夜里一遍遍临摹出来的。

浓雾再次四起,等他用尽全力冲出大雾,就看到叶青玄把她关在一座宅子里,他竟然要让她做见不得光没有身份的外室,一辈子出不去!

裴知衍捂着脸笑得疯颠,而他!他自诩爱季央竟然也曾经把她关起来,对她做出和叶青玄同样的畜生行径!

嫁衣扔进火盆,火光燎在季央的脸上,竟然让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点暖意。

她无力的靠在床栏,形同一朵彻底凋谢枯萎的花朵,她喃喃道:“萤枝,他不会原谅我了。”

泪水顺着季央的面庞滑落,她就像一个寻不到家,无助绝望的孩子。

裴知衍蹲在季央面前,不管她听不听得到,不管她看不看的到,他告诉她,“是我要求央央原谅,央央,对不起。”

“对不起。”

*

整整一夜,裴知衍始终昏迷不醒,除去忽然的几次,无意识的叫季央的名字,再没有一点别的反应。

加上叶太医连夜又赶来一次,裴知衍被“行刺”的消息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高义面上还算沉着冷静,像模像样的吩咐出追查刺客踪迹,心里早就急的直跳脚,求爷爷告奶奶的盼着裴知衍赶紧醒来。

秦氏在太傅府得到消息,原本是回娘家小住两日,这下哪里还坐得住,着急忙活就赶了回来。

季央一夜未眠守在裴知衍床边,形容憔悴,看见秦氏进来,她轻声唤道:“母亲。”

秦氏唉了一声,赶到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立时就急得眼泪往下掉,“竟伤成了这样。”

季央甚至觉得是她的错,是她非要离开才会如此,“都怪我。”

秦氏拭了拭眼泪道:“这怎么能怪你,刺客是冲他去的,就算你们昨日不去狩猎,他们也会寻机会出手的。”

季央细眉轻蹙,秦氏怎么会以为他们是去狩猎?

她转头看向还昏迷不醒的裴知衍,是他没有告诉秦氏她是要去江宁。

季央又转头去看高义,看高义眸光闪躲,她哭得迷迷瞪瞪的脑子里忽然抓住了什么讯息。

裴知衍没有告诉秦氏事实,那日出了城,高义又特意没有走官道,而那四个刺客,在刺伤裴知衍之后竟没有接着将他杀死,反而逃了。

季央的心渐渐冰冷下来,裴知衍是根本就没打算让她离开!

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季央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要气还是要哭。

刺客是假的,若非是他现在发着烧,许太医也来看过,她真要怀疑他连昏迷也是假。

他怎么能这样欺负她!

火光的余烬熄灭,裴知衍看着季央在他面前一点点失去了气息。

“央央,央央!睁开眼睛,你睁眼看看我!央央——”裴知衍猛得睁开双眸。

他想也不想就坐起身,肩头的剧痛让他混沌充血的双眸逐渐恢复清明,他环顾四周,他不是在那座院子里,这里是萧篁阁!

央央呢?

裴知衍扶着肩就要下地去寻。

季央正端了药进来,看他已经醒了,心里又是怒又是喜,语气冷硬道:“你醒了。”

裴知衍不顾绷裂渗血的肩上,飞快跑上前将季央一把抱入怀中。

季央手中的碗砸到地上,碗都碎了,药自然也撒了一地。

季央气恼不已,他刚醒来伤也不管,药也不管,又发什么疯!

她怕碰到他的伤口,只敢小力挣着,但语气强硬,“你放开我!”

他终于可以抱到她了,梦里他一次次的伸手,却一次一次的无能为力。

只能看着她哭,看着她无助,甚至看着她在他面前香消玉殒……裴知衍收拢紧手臂,“央央,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不知疲倦的说着,好像魔怔了一样,季央无措地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裴知衍稍稍退开了一点,他难以启齿自己所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情,“我错的离谱,不信任你是我错,欺负你是我错,将你关起来……”

裴知衍苍白的唇瓣压紧,自责悔恨压的他喘不过气,顿了片刻接着道,“是我错,我偏执我发疯,都是我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裴知衍身量高她许多,他此刻微弯着腰,眼里是微薄的希冀,话语里满是小心翼翼。

季央不知道他怎么就忽然想明白“痛改前非”了?还是说只是想哄她留下来的又一个招数。

他伤口的血迹已经印透包扎的白布,渗到了外衣上,印雪白的衣袍上瞧着都触目惊心,季央再气他,可总归是心软,她眼中含着泪,扶着他道:“你先去坐好。”

“我幸苦熬的药被你撒了,费力给你包扎的伤口也被你弄裂了。”季央轻声说着。

裴知衍看着一地的碎瓷,面上罕见的出现局促。

他听话的坐到床上,见季央起身要走,抿紧了唇,牢牢握着她的手。

换做从前他一定把人强留在身边,可如今只要想到昏迷时梦里的一切,他就喘不上气,心像撕裂了一样。

季央看着他发白干裂的嘴唇,道:“我去告诉母亲说你醒了,你昏迷了两天一夜,她很担心。”

“你呢?”裴知衍此刻说话还很虚弱,他忽然胆怯了起来,不敢听她会说什么,又觉得自己问得是傻话,他第一眼醒来看到的就是她,她怎么会不担心他。

裴知衍松手道:“你去吧。”

季央看了他一瞬,才走了出去。

不止秦氏,裴凝还有秦老夫人也都来了府上,一听他醒了全都松了一口气。

裴知衍也没料想到自己这一次受伤竟然能昏迷那么久,好在事情还不至于乱套,他吩咐高义和陈风去办事,又叫来了许清远。

安排部署好一切天都已经半暗了,他才能有空去找季央。

季央和衣靠在软榻上小憩,面容可见憔悴,似乎连下巴都尖细了。

裴知衍静静看着她,心里泛着疼。

其实裴知衍一进来季央就醒了,她有些疲惫,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干脆继续装睡着,可他久久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实在太过炙烫。

季央终于熬不住了,睁开眼道:“你怎么来了?”

裴知衍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声音有些沙哑,“忙完了就来看看你,母亲说你这两日都没怎么合眼,辛苦你了。”

季央忽然想,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说话了,一时鼻子有些发酸,见他脸色依然苍白,季央道:“许太医交代了,你的伤口很深需要静养。”

想到他一醒来就那么忙碌,季央又打住了话头,“你醒来就好。”

“我听你的。”裴知衍握住她的手,“好好静养。”

季央点点头,“你那药一日喝两次,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丫鬟都知道。”

裴知衍越听越不对,眉头皱紧,“央央?”

季央默了默道:“那日没走成,陆念还在等我与她一同启行,我答应她等你醒了就走。”

裴知衍彻底慌了,心急如焚,“央央,我已经想好了。”

季央温柔笑着,微微摇头,“我答应陆念了。”

他一直知道季央有自己执拗的一面,哪怕是上辈子在胆小的时候,裴知衍咬牙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季央固执的看着他,“我说过,等你真的想好。”

“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再不信你。”裴知衍急切地吻住她的唇,想要证明。

季央侧头避开,“想好你就不会用这出苦肉计了。”

他都能用自己受伤来骗她留下来,一开始答应让她走也是哄她的,这才让季央真的失望。

裴知衍知道自己昏迷了两天就没想过能瞒住她,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尽,他苦笑,这下轮到他不被信任了。

“我让你去,可是央央你要去多久?”他垂下眼,说得很轻,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他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