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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又涵被这个大红“囍”字灼热了视线, 怕自己失态,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后很快地抬起视线。英俊的面容上挂着笑,眼神温柔, 但一贯左右逢源的社交技巧却在此刻哑了火。叶开适时凑上来,搭着他的肩大惊小怪道:“哇塞,外婆, 你偏心!”说着一把从陈又涵手里抢过红包拆开封口:“我来看看有多少……”

六千六百六十六,老版的人民币,崭新挺括的样子应该从没有在市场上流通过。

这套钱的岁数比叶开年纪都大。

他把红包拍回给陈又涵胸口, 故意唉声叹气:“白高兴了, 一张都不能用。”

兰曼白他一眼:“小财迷。”

四人说笑着往停车场方向的直梯走,叶开和陈又涵并肩,趁两位长辈没注意,他勾住了陈又涵的手指, 又很快地松开, 跑上去拍了兰曼一下, “外婆!”跟个小孩子一样撒娇:“你有没有让Mary给我准备海盐曲奇?”

陈又涵看着他抱着兰曼的背影, 心里仿佛是雨后被一只手轻佻滑过的玻璃, 都是意犹未尽的湿润。

两个背包被扔在后备箱,瞿仲礼开车,叶开主动申请坐副驾驶,把陈又涵扔给了兰曼。

车子驶上宽阔的柏油路,天气不热不躁,瞿仲礼把车窗降下半道, 风顺着温柔涌入。叶开翻看他的CD,听到兰曼问陈又涵:“这几年怎么样?我看你好像瘦了点。”

陈又涵规规矩矩报了体重,说:“轻了几斤。”

叶开没忍住, “噗”地笑了一声。跟几年前比,陈又涵被一个红包搞得缴械投降,那股举重若轻的范儿没了,反倒跟个正儿八经的小辈一样束手束脚了起来。

兰曼透过后视镜剜了他一眼,又拍拍陈又涵的手轻声说:“不理他,小孩子着呢。”

又陆陆续续问了许多,问公司,问陈飞一,问这两年在忙什么,身体好不好,嘘寒问暖了一路。其实她又不太懂公司运作的这些事,是个一辈子待在象牙塔里的小姑娘,陈又涵拣简单的好听的有意思哄她,心情渐渐平复,终于找回了游刃有余的感觉。

兰曼这两年把她的花圃重新翻修过,香叶园菜园都移到了后院,再不像原来那样樱花树下插大萝卜。玫瑰品种越养越贵,开足三百多天,一年到头都是姹紫嫣红。倒是白篱笆没有变样,似乎还重新粉刷过。

下了车,华裔管家Mary已经带着家里的两个帮佣和园丁候在门口,佳佳老老实实地蹲坐在一旁哼哧傻乐,一看到叶开就吼了一声,一爪子就要把叶开扑倒,幸好陈又涵在他身后护着。

佳佳承袭了这一家人的教养,看到陌生人先咧着嘴“汪”了一声以示欢迎,又绕着他来回地嗅,嗅到点熟悉的气息了便开始扒拉着陈又涵上蹿下跳。它比猎猎年轻,猎猎是个老绅士了,它还是个小姑娘。陈又涵蹲下身,轻车熟路地跟它玩。

瞿仲礼洋洋得意:“佳佳记性好,还记得又涵!”

叶开吃醋地说:“傻狗,我来了三次才记住我。”又凉凉对陈又涵说:“你等着吧,它早上肯定来找你。”

兰曼顺势亲热地问道:“又涵,这次不住酒店了吧?”

陈又涵站起身,凝视着兰曼带点笑意地说:“听您安排。”

兰曼只觉得一颗快老到头的心脏砰砰紧跳了两下,转身再度对瞿仲礼说:“……你比他差远了!”

瞿仲礼一脸懵,随即在叶开喘不上气的笑声中无辜地摊手耸了耸肩。

老人岁数大了不方便,前年翻修时便新安了部家用电梯,两个人刚好,三个人嫌挤。客卧在三口,两个老人牵着佳佳坐电梯上去,陈又涵和叶开走楼梯,Mary落后几步跟在后边儿。陈又涵终于找到机会质问他:“外公外婆都知道了?”

叶开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顺了一小挂青葡萄,先掂了一颗塞进陈又涵嘴里,才云淡风轻地说:“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什么品种,吃着有股玫瑰花香和蜜桃的余味。

陈又涵自己又摘了一颗,觉得从味觉到灵魂都被甜透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年暑假。整天梦游一样,瞒也瞒不住。”

瞿嘉当时怕叶通看出什么好歹来,就跟兰曼说叶开最近状态不对,要去温哥华散散心。她哪里知道温哥华也是个存着旧梦的伤心地,叶开非但没想通,反倒更病入膏肓了起来。兰曼情感细腻,跟他聊几句就猜到了因由。

陈又涵微怔。也就是说两位老人两年前就知道了。他庆幸而后怕,捏了捏叶开的掌心:“有没有被为难?”

叶开失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陈又涵没有见过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见到了,就问不出这句话。那时候的他谁见了都小心翼翼地哄着,一句重话不敢说,一个脸色不敢给,喝牛奶怕烫着他,吃东西怕噎着他,天气阴了都恨不得去为他挂一个太阳。

说话间到了三楼,两间相对的独立套卧,内嵌一条回形长廊和两个小起居室。中庭中空,可以俯瞰一楼的下沉式阶梯步入型客厅。

兰曼引着他到左边的客卧:“小开和小瑾都住惯了二楼,你委屈一下。”

空气中有一种很高级的佛手柑和松木混合的香味,很沉静,像是和夏天唱反调。

“我呀,问宝宝你喜欢什么香氛,结果他倒好,什么都不懂,”兰曼说着说着,带笑剜了叶开一眼,又扭头继续关照陈又涵,“要是闻不惯你就和Mary说,我们换。”

“喜欢,”陈又涵想了想,随即用不确定的语气报出个品牌名,听发音似乎是法语,“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家母生前也喜欢。”

兰曼显然眼睛一亮,意外且惊喜:“真的吗?”

她七十多的老太太,问一句“真的吗”还是很有天真的感觉,陈又涵不敢哄骗她,温和而沉稳地说:“真的。”

气味是比记忆更长久的存在。正是因为印象深刻,他闻到这个味道便会想起宁姝在病房里很痛苦的那几个月,和她混合着香味和消毒水味的苍白双手。他后来再也没碰过这个品牌的任何产品。但他一句话都没和兰曼提。

兰曼双手合十微仰着下巴,清亮的眼里都是为这桩巧合而感到的不可思议,半晌,她赞叹道:“难怪,难怪……”

叶开看了陈又涵一眼,看到他倦怠温柔的笑意,心中蓦地一紧,忙推着兰曼说:“外婆外婆,我饿了,晚上吃什么?我想吃海鲜烩饭,”一边冲瞿仲礼打眼色,“外公,那个……”

瞿仲礼笑着接话:“该带佳佳去散步了是不是?”

“对对对,”叶开猛点头,“你看佳佳又要发脾气了。”

兰曼看了佳佳一眼,佳佳乖巧地坐在楼梯口,歪了歪脑袋。

“佳——”叶开截住她的话,吹了声口哨说:“佳佳!快,让曼曼带你去玩儿!”

佳佳得令,呼哧一声像火箭一样沿着楼梯蹿了下去。

兰曼不得已,边被瞿仲礼推着往外走,边不忘回头数落:“又涵,不是,你怎么也穿起了T恤!明天我带你去买衣服——哎呀瞿老先生你不要推我嘛!”

没等人声远,叶开就抱着陈又涵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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