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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体,已经沉睡太久。

只是周围有层层术符裹着她,她蜷缩其中,突然睁开眼睛,面前只有一片漆黑。

她抬起手,这些术符对她不设防,她能轻松地撕开它们。

一层又一层,直到最后一层,一道明亮的光照射到她脸上,破开的口子越来越大,视觉还没从突兀刺眼的亮白缓来,她脚下一滑,朝外跳出去。

倏然,她撞到某个温凉的怀抱,听到一声低低的闷哼。

她下意识抓紧手上的衣料。

从这个声音开始,她的世界重新染上颜色。

男人胸膛宽阔,面容俊美,双目狭长,瞳色不同,一边赤金一边墨黑,从面部到身体,无一处的线条不像精雕细琢的玉璞。

从雪人视角看,觉得他高大,如今这般扑在他怀里,更有种结结实实的伟岸。

她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整个人更是坐在他的腿上,和他一起挤在一架轮椅里,不偏不倚,刚刚好。

此时,他好像有些无措,身体僵硬,却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低头朝她瞥过来,耳尖也红了一点。

以云愣神。

两人对视一瞬,然后,他率先挪开,勾了勾嘴角:“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

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对小雪人们来说,它们少了一个黑黑的伙伴,那个伙伴独得主人喜欢,能够住在屋子,它不见了,但主人身边,多出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白色交襟长裙,头发松松垮垮落在肩膀上,只在发尾用一根发带绑起来,她眼睛圆,乌溜溜的,鼻子娇又巧,嘴唇总是微微提着,像是遇到什么很高兴的事。

那自然是,因为它们的主人,也很高兴,少见地笑了好几次。

主人高兴,它们所有雪人也会高兴。

小雪人们在厨房打下手,一个小雪人从库房抱着玉米出来,它一直盯着院子那个女人,不小心撞到阶梯,趔趄一起,玉米都掉了。

以云蹲下身,拿起它的玉米,还给它。

小雪人接过玉米,喜滋滋地前蹦踧。

身旁,陆青背着一只手,有些感慨:“是挺久没见洲玉下厨。”

以云抿唇笑了笑,这厮昨天做了四菜一汤,就是为了威胁她呢。

陆青转而又说:“洲玉要练厨艺,说来有些好笑。”

那个时候,少年第一次经历招魂失败。

他很是受挫,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青州城山脚下走着,漫无目的。

他从离开王家后,几乎没有受挫,以至于他膨胀自满,却不曾想,失败会带来这么大的代价,这么大的后劲。

当时,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瞧他穿着整洁,有种纯然贵气,便拦住他,乞讨说:“求求公子行行好,我家已经三日不曾揭锅,我家媳妇孩子好久没吃饭了……”

十五岁的云洲玉本来越过他,此时,却突然停下来。

他缓缓问:“你说什么?”

那乞丐激动了,说:“公子行行好帮帮忙!”

云洲玉说:“不是这句,下一句话。”

乞丐虽觉得莫名,但只要能讨得一点好处,他做什么都行,连忙回想自己说什么,便说:“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云洲玉只冷声说:“下一句。”

乞丐:“我家媳妇孩子三天没吃饭了……”

云洲玉撇开乞丐,不管乞丐说什么,皱着眉,沉浸在思绪。

媳妇……有了媳妇,还饿着她的都是窝囊废,当然,云洲玉更是想到,吃饭不止是粮食,还要做饭。

他和以云以后要定居山野,没法像在邺城那样,有人准时送饭,要自己动手。

难道让以云做饭?

云洲玉摇摇头,不行,她如果回来,难不成两人一起喝白粥吗?他要学庖丁之工,这样,某一天她回来,就能够吃到热腾腾的米饭和菜。

所以本来受挫的少年,因为这小小的念想,重拾信心。

事实上,一个大术士去做厨子,怎么想都怎么好笑,若是以前,有人让云洲玉做饭,他一定觉得那个人脑子不对劲,可现在,他主动学。

除了术法,云洲玉在各方面的天赋都很高,不管做什么,第一次都能近乎完美,但谁也没想到,他于做饭这一道,悟性有限,手上大小伤口没停过,刚开始做的饭菜,难以下咽。

陆青吃一口用一张治疗术符,怕自己中道崩殂,没人点拨云洲玉,他会走歧路。

陆青还安慰他,外头的术士,没有一个会下厨的,他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

云洲玉却不气馁。

后来,云洲玉每次尝试寻找以云的办法失败,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做饭,一次次地做饭。

因为他知道,以云还没回来前,他还得练出一手厨艺,这样就没时间因失败而颓靡。

他总在为她回来,做着万全的准备。

他一直觉得,能做出一手好菜的时候,以云也该回来了,然而不管怎么用术,还是见不到希望。

那时候,又一次的失败,让二十岁的云洲玉把锅碗瓢盆都砸了,自己挖了个坑,埋在土里。

然而隔几日,他又从青州城买了全新的餐具厨具,郑重地摆到厨屋里。

他始终想着,等她回来时,他就能做一桌好菜。

陆青讲这些的时候,语气轻松,好像那十二年,就像数了十二下,白驹过隙,转眼间,这顿饭,这手厨艺,终于圆满满足它存在的理由。

如今一切分外美好。

其实,无数伤疤,是云洲玉自己舔舐的。

以云垂下眼睛。

他真是个实心眼的小傻瓜。

吃过饭,陆青下山,小雪人们哼哧哼哧洗碗,以云本来想清理屋子外的符咒,云洲玉拉着她到屋里,说:“不用清理,我们很快就要搬走。”

以云疑惑,问:“搬走,搬去哪?”

云洲玉仰了仰下巴,掩饰去眼角一点得意,说:“明天你就知道。”故意留点悬念,再补一句:“当然,你很想知道的话……”

他食指挠挠脸颊:“嗯,撒个娇,我估计能透个底。”

以云:“……”

她眨眨眼,一个抬腿坐在他轮椅的扶手上,手指轻轻松松地掐住云洲玉的脸颊,往外扯。

云洲玉笑容僵住,“嘶”了声:“干什么?”

以云继续拧,开口:“你猜我想做这件事多久了?”

云洲玉弹开她的手指,扬眉:“那你猜我想做这件事多久。”

“嗯?”以云有点好奇,“什么事?”

云洲玉眼神飘忽一下,迅速抬头,按着她的后脑勺,嘴唇印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快得以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挪开。

他不自在地眨眨眼,却伸手箍住她的腰,往自己身边靠。

怕她转身离开似的。

屋里的蜡烛哔波一声,两人的影子映照在墙上,以云因为坐在扶手上,还高了一点,也跟着动了动。

以云轻轻摸自己额头。

云洲玉见在眼里,颇有些恶里恶气:“怎么了,许你做想做的事,就不许我做?”

以云“唔”了声,害羞?不存在的,她平淡又平常地说:“我以为你会吻嘴唇。”

毕竟,这件事十五岁的云洲玉就敢做了,十二年后的他怎么就怂了。

云洲玉睁大眼睛,面色倏地红起来,仿佛被一柄沾胭脂的刷子,慢慢在他白玉的颊边晕染颜色。

他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以云弯起眼睛笑了笑,她动作很快,俯身抻着脖颈,学他的模样,在他浅淡的唇上,迅速碰了一下。

云洲玉是想压着嘴角的,然眼中的得意,却一丝丝漏出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平躺在一起。

以云躺着没一会儿,呼吸绵长起来,云洲玉却转过身,打量着她,一会儿勾勾她的手指,一会儿轻戳她脸颊。

没多久,他起身,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在她鼻息下,好像怕她没有呼吸,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这个动作一直循环。

早上他换灵,本该耗费身上巨大精力,但折腾半宿,几乎没有睡觉,等到天快亮时,才眯上眼睛。

以云便睁开眼。

她检查过了,这具身体,之所以没被穿越局回收,就是因为它被云洲玉加不少术,已经不是一具纯粹的人躯,与本来的程序对应不上,出现误差,无法回收。

如今,母系统回归人躯,程序很自然地接替人躯程序,修改不符合参数的部分,成功和穿越局的数据对上。

此时,属于可回收的情况。

庆幸的是,她一进入人躯,就切断人躯和穿越局的联系。

不幸的是,穿越局本就做好二手准备,即使人躯无法和穿越局联系,只要能和母系统重新获得联系,就能够被自动回收,但会给母系统处理人躯的时间。

仅仅三天。

三天之后,不管她想不想,她必须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程序命令。

她眼睛里左上角,闪烁着提示,还有两天六个时辰,这具身体,包括进入身体的她,都会被回收。

下次再来这个世界,就要看有没有系统再沉入这个世界,因为她是母系统,除了最初的测试,不可能每个世界亲临。

这是她之前怎么都没有料到的。

她心中极度不安,不由将手放在云洲玉手心。

云洲玉睡得很浅,他忽然睁眼,反手压住她的手,目中虽然有点血丝,精神头却很好:“怎么了?”

以云拉着他的手,放在唇边。

她不想分离,让两人空欢喜这一场。

这回,让她牵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