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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汾溪河进入漓水,就能明显分辨出荆南道与其他州的不同。

漓水的水质清冽,深邃有如寒潭,河面飘着皑皑白雾,船行其间有如遇仙临渊,每一道呼吸里都带着清新绿意,有着直抵胸怀的沁人心脾感,放眼望去,从两岸河堤处开始,便一片绿意盎然,便是早春也不当有如此青葱生机,那便只能是去岁冬日延展过来的茂盛。

荆南没有冬,或者说,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的冬日并不寒冷,而事实也是如此,船行过漓水河半途,崔闾的闷咳就好了,太上皇见此,便也允了他上船头,去欣赏一番沿途风景。

周边景物宜人,与刚刚过去的汾溪河完全不同的风貌,那边连串着荆北与合西州,毕衡的引渠之法,便是从汾溪河这边,贯通合西州过去,然而,自荆北开始,越往合西州去,土地地质就越硬,百姓在其上耕种农作物,要比别州多费好几倍力,却收获远比不上其他州府,故此,这边一但遭灾,便为流民之患,地面之上,别说草皮树干,那是连片枯叶都是没有的,整片土地光秃秃的没有人烟,与一水之隔的荆南如同两个世界。

却便是这样,那边的百姓,也不敢轻往荆南地界来。

荆南看着遍地是活路,然而,在蛊虫的威胁下,别地百姓宁愿困饿而死,也不愿成为蛊虫的养料,亦或蛊虫的寄养体。

太渗人,也太可怖了!

崔闾望着沿岸茂密的林木,和几无人涉足的原始草貌,不由感叹,这处何止气候好,地底的肥力也要比合西州更宜耕种,若能将人迁居至此,光沿岸临水的贸易,都能带活荆北。

太上皇拢袍站在旁边,见崔闾眼神在沿岸两处不停张望,便知他所想,遂挑了嘴角笑道,“帷苏可真不愧是擅搞经济的,看着这边的山山水水,是不是也与我一样,想着若人丁兴旺,此处便能有无限发展潜力?至少以一州带两府,能稍为户部财库减轻些负担,不至于每年都要朝廷往这边拨银救济吧?”

往西的一大片土地,可以说是朝廷的累赘,不只收不上税银,每年还得拨银救济,遇灾年那更了不得,直接千里无人烟,往北以北境为圆圈,若没有太上皇早年打下的根基,那也是要花银子养兵的,朝廷真正能指望的,也就茳江官道周边的南部州府,这也就能够理解早前江州的那种局势,是怎么能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形成的了。

就是因为钱,因为江州每年能供出其他州府超十倍的税银。

崔闾点点头,斜眼向太上皇道,“你那么绞尽脑汁的培养李雁身上的幼王蛊,不就是存了让荆南蛊族让步退田的想法么?”

那么一小撮族群,却凭一身巫蛊之术,占着这么一大块富饶肥硕之地,既不耕作也不发展,守宝藏一样的守着,纯靠着这片土地的自然孕育之物生存,不止累得自己生活不便捷,物资不丰饶,也叫相邻州府的百姓沾不到一点光。

实属暴殄天物了!

太上皇感叹,摩搓着手指尖,“我们那时代天天喊要保护自然,建立天然氧吧,可到了这里之后,你会发现,人在生存面前,什么自然保护区,都比不得能在上面长出米粮来,我尊重他们对这片土地的依恋,视之为母的眷恋情结,可相对比那些生活无着的活人来讲,他们的这种过分占有和保护,却属不合时宜了,我讲了一二十年,也仅止让他们在外围让出一个小镇来接纳外人,再往里去的地方,却是根本不容人踏足……”

他们根本不与你讲国家大义,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讲,这里就是他们的禁脔地,自前两朝开始,这里就封闭与外人接触,后尔更做出了往外买人来养蛊的恶事。

崔闾挑眉看了太上皇一眼,觉得他能如此纵容,且好耐心的与人讲道理,实属异常。

太上皇摇头,轻声解释道,“我那年被父兄掉包顶替了,前朝太子遗孤去流放的路上,就被荆南蛊兵捉过,他们放虫咬我,欲将我跟其他被捉的童子们一起,制成蛊人。”

崔闾心头一跳,袖中蛊笛捏紧,太上皇把住他的袖笼摇了摇,“无事,算是有惊无险吧!”

他那时年纪小,靠秘法解了蛊僵期,引来了他后来的师傅注意。

太上皇背着一只手,迎风而立,“我特殊的体质,叫我师傅觉得是可造之才?呵呵,反正,那次之后,我便得了我师傅亲自给我调养身体,调养了十来年,才把小胖给成功引上身养住了。”

崔闾松出一口气,思索了一下道,“所以,大宁建立后,荆南蛊族不再外出捉人养蛊,是你从中斡旋的。”

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荆南蛊族对荆南寸土不让,太上皇能忍住不动刀兵逼迫的原因。

其中不止有他师傅,还有为保障外面童男童女的安全,否则,一而再的提要求,进行逼迫,不止他师傅难做,还容易引得荆南蛊族逆反。

太上皇垂眼轻嗯了声,“毕竟是我师傅的族人,我虽不满他们划地自治,不听王令,可一来,他们这些年无须朝廷振济,自给自足,二来,也多亏了他们的蛊兵,帮我守住了西部防线,没让西番国的蝎兵越界一步,最后就是,他们的药田,供应着其他几州的药堂,每年他们会将采用不完的草药运出去贩卖,价格公道还很诚信。”

荆南蛊族虽无救世心,可就偏安一隅的安乐态度,就已经给他省了不少麻烦,他们只是对钻研蛊术执着了点,偏执了点,等真相了解过后,你会发现,那是一群心底特别简单,有什么说什么,绝不与人玩心眼子的老实人,若然他师傅也不能被他忽悠的收徒,又赠蛊的。

崔闾点头,“因为实力允许吧!”

实力够了,也就无须与人玩心计了,这些人守着荆南几百年,凭着一手巫蛊医术,根本不怕人与他们玩赖,因为敢玩的,下场都是个死。

太上皇没吱声,半晌才道,“他们早年因为近亲繁衍的原因,导致族中人口一度陷入危机,这么多年不肯松口放开外地人迁入的原因,也是怕本族人口会被庞大的外族人口,挤兑的没有生存空间,我师傅临去前,要我发誓,不找到替蛊族扩张人口的方法,绝对不允许将外人迁入,帷苏,我可以用兵压境,大不了用人命填,一换一,十换一,或百换一,总能灭了他们,可是不行,我……”

崔闾拍了拍他,“我懂!”

重诺之人,便是明知前路就是光明,可为了诺言,也宁愿绕一道弯,多走几步路的过,所耗不过时间而已。

太上皇笑了,歪头看着旁边人,眼中神采熠熠,“所幸我师傅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李雁的幼王蛊现在虽然退回了幼崽状态,可它之前的威力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功用,回头让小胖助它一下,只要过了族老会们的认可,到开放周边百里县镇,容许外人入内生活,也就不远了,我一点点来,总会叫他们松口的。”

不使刀兵于荆南境内,是他答应师傅的,不使荆南蛊族成为外界异相敌生,能自然的融入其他族群中,也是他答应师傅的,历久经年,总能有一天,他能做到使荆南蛊族,像他那时代的各民族大融合一样,不分你我,都是一家。

崔闾点头认真道,“你能办到。”

这人身上真是有比年轻人,还旺盛的精力,且总不见气馁的时候,不会仗着手中权势任性妄为,亦没有因一时失利,而迁怒于人,大肆杀伐的举动,他明明有摧枯拉朽之力,却会因为怜悯被这世间勋贵士大夫们,贬为最低贱的贫苦百姓,而收敛锋芒,另寻他法。

崔闾想,他活该是要被后世称颂的,这样的人,起码在他没有觉醒之时,是不能理解,且也不会认同的。

他们受着两方水土不同的教育,庆幸没有太早相遇,否则,难保一个你死我活吧!

太上皇旁边的凌嫚突然跳了起来,冲着一边岸上兴奋挥手,“乌灵乌灵,我回来啦!”

崔闾凝目望去,见岸边一处小跳板上,正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跟凌嫚差不多大的姑娘,正也跳着招这边船上招手,声音清脆带笑,“嫚嫚,我都等你好几天啦!嘿嘿嘿嘿~”

小船驻岸,凌嫚率先一步跳出去,与人抱在一起,高兴的直蹦哒,“我给你带了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乌灵,呜呜呜……我可想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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