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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向商邵求救,爬起来关了灯,又跌回被子里。

下一次疼到醒来,漫长得她直以为过了一夜,其实不过半小时。

扛不住了,每根筋骨都像是被人锤过,呼吸不畅,后脑勺如同被卡车碾过。

她头晕眼花,只想得起找俊仪,三个字错两个,打打删删,聪明临时上线,终于知道用语音。

“俊仪,我难受。”

发完语音,应隐丢下手机,陷入迷迷蒙蒙的昏睡。

俊仪给她打了电话,没人接。她直接找商邵,问得胆大包天:“商先生,你是不是欺负小隐了?”

十分钟后,商邵出现在她床边。他没有她的房卡,是叫了前台来开门的。

德国今夜无月。

房间里昏暗,弥漫着一股酒热的病气。商邵把人捞在怀里,手贴她额头,当机立断:“你发烧了,我送你医院。”

“不要。”应隐有气无力,真丝吊带睡裙散乱地堆在腿间。

“乖,很快就好。”商邵要打横抱起她。

应隐赖在床上,眼泪莫名流了满面:“我不乖,我不要。”

她死活不起,在商邵怀里软绵绵地挣扎,一副身体沉甸甸。

商邵舒了口气,越过身去,按下座机免提,拨通专属的礼宾热线:“要一个医生,发烧,嗯,很严重。”

“你会德语。”应隐揪着他的西服。

“只是日常水平。”商邵回她,将她放回床上,严严实实地盖好被子。

“你还穿着外面的衣服。”她把胳膊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摸他的袖口。

他的袖子冰凉,沾满了深夜的露,声音哑得快听不出是他的了。

“刚回来。”商邵言简意赅地说着,再次将她胳膊塞回被子:“别乱动。”

应隐吸着鼻尖:“商先生,喝酒了吗?”

“喝了。”

“我闻不到。”

商邵听她颠三倒四,一时间担心她脑子已经烧坏,又想起她上次醉酒后的电话,便问:“你喝多了?”

“五大杯。”应隐又伸出手,五指张开,比了个五。

“很骄傲?”商邵沉声问她,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应隐抿抿唇,尝到眼泪的滋味。她这才知道自己一直流着眼泪,便抹了抹眼窝,调转话锋,没头没尾地说,“我不是哭,只是眼睛好痛。”

“我知道。”

“为什么?”

商邵静了静,“你不会在我面前哭。”

“为什么?”应隐又问。

“你在所有男人面前都很骄傲,也包括我。”他早在飞机上,就全盘接受了她的骄傲和现实。

应隐转过脸,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但鼻尖酸涩得厉害,一股热流从眼角滑过。所幸她一直流着眼泪,商邵不会发现哪一行是真的哭的。

商邵静待了会儿,要起身去给她倒水时,听见应隐问:“你讨厌吗?我的骄傲。”

“谈不上。”

“喜欢吗?”

“很难喜欢。”

应隐只觉得一股锥心之痛从四肢百骸刀片般地划出,她瑟缩地抖了一下,蜷起四肢,掩在被子下的姿态如婴儿般。她咬紧牙关,眼泪真的不受控制了,从紧闭的眼中涌出。

商邵过了好一会,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大约是因为人恸哭时,很难止住身体的颤抖。

他的手停在应隐的肩膀上,如白天下飞机时那般温凉。

“应隐?”只叫一声她的名字,询问的语气,其余什么也没说。

应隐不转身,商邵手上用了些力,想将她扳过身。应隐对抗着他,身体缩得很紧,鼻尖泄出一丝很细的呜咽。

医生来得太慢了,商邵染上烦躁,但那股烦躁并非来自于应隐的哭。

他最终单膝跪到床上,沉肩用力,胳膊穿过她腋下,将人用力抱回自己怀里。

她哭得出了汗,颈窝潮热着,双颊病态的红,黑发贴着苍白的脸和颈侧。

这种时候想把她吻得透不过气,未免畜生。

何况他没有立场。

他其实以为,自己多多少少在她心里有所不同。

几次三番的出手相助,高阶珠宝,天价合同,带她回自己家,突然造访她的家,被邀请坐下吃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餐。

那日院子里灯辉温馨,他还记得。

他以为在她心里,他多少不是宋时璋。她害怕那些位高权重高高在上的男人,不敢开口求助,用骄傲咬牙撑着。

如今这份骄傲原封不动的也给了他,他才知道,他没有任何不同。

商邵摸着她的额头,为她擦去热汗,哄人的话术真不高明:“错都在我,但你骄傲了这么久,现在因为生病在我面前哭,功亏一篑,是不是很亏?”

他哄孩子般,与她商量:“就只哭到医生过来,怎么样?”

“真的不能喜欢我的骄傲吗?”应隐将脸埋进他的臂弯,用他沾着国宴酒气与隆冬风霜的袖子擦眼泪。

“一定要百依百顺,你才喜欢……”

她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夹着抽噎。

可是骄傲是应帆给她最珍贵的东西了。她教会了她好多知好歹识时务的道理,唯独骄傲是课本外的知识。

应帆不愿她学,但她学得好透,青出于蓝,坚硬硌骨。

他不喜欢她的骄傲,就一定不会喜欢她了,永远不会。

“你给宋时璋和其他男人的东西,我怎么喜欢?”商邵勾了下唇,漫不经心的,“别哭了。”

“我在他们面前……”应隐不受控地抽噎一声,又从鼻尖打了个很小的喷嚏。

啊鼽一声,身体一抖,小狗晃脑。

“我在他们面前,”带着间断的哭嗝说完这句话:“一点也不骄傲。”

商邵的袖子被她哭得湿透,也没怪她,听着她毫无说服力的辩白,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一句“是么”。

“我收过宋时璋的片约,扔过他的戒指,穿过他的高定,我主动勾引过陈又涵……”应隐搜肠刮肚。

商邵:“……”

“我把口红印留他衬衣上,要他给我电话。”

商邵:“……”

应隐吞咽了一下,脑子努力转着,“我很懂事的,你去问,对别人,我从来不会不知好歹,但是!但是……我没有乱来过……”

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的一堆,商邵实在再难听下去,满脑袋只记得一个陈又涵。

过了好半晌,他才面无表情地问:“你再说一遍,你勾引过,陈又涵?”

“嗯。”应隐鼻音浓重的一声,还带点头。

“为什么?”

“因为他有钱又很帅。”

陈又涵有钱又很帅,商邵反驳不了,但这不妨碍他胸腔中翻滚着一股浓重的、陌生的酸涩感,几乎让他透不过气。

过了好半晌,他缓缓拧松领结,沉了声,极度冷静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他没拒绝你,你就过去了。”

“不会,”应隐的眼睛还压他袖子上,用力摇着头:“他经验太丰富,我怕得病的……”

说了这么多,就只有这句还像点样。

商邵却不满意,眯起眼:“所以,如果换一个经验不那么丰富,口碑好的人,你也就过去了。”

应隐一时呆滞住,想了一通,就在商邵气息濒临冰点时,她终于及时否认掉:“不会,宋时璋口碑也很好。当然,我在他面前也骄傲,但那种骄傲……跟商先生的不同。”

商邵喉结咽动,用气息问出四个字:“怎么不同?”

应隐都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止住哭的,发着高烧酒精中毒的脑子开始转动,但不多。

凭着直觉,她慢吞吞地反客为主,问:“商先生今天说的‘我要’,是什么意思?”

“你问的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我问……如果你帮了我,难道你不要我张开腿么。”

“你想张的话,我不会拒绝。”

“我问……商先生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想我张开腿的欲望么。”

“我有。”

“我问……商先生不要我这个人么?一定不要,永远不要。”

身体上方的那道冷淡嗓音倏然静了。

今夜风雪止歇,厚厚的雪层吸收着所有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静谧,欧洲,德国,城市,夜空,酒店,心跳,呼吸。

在这种寂静中,应隐抬起脸,她又是苍白又是绯红的脸上,还占着清亮的泪痕。

“我问的是这个意思,商先生的‘我要’,是这个意思么?”

商邵没有说话。

“商先生最厌恶我识时务。今天帮了我,送我高定,来年商先生万一会要我呢?我该怎么让你相信,我也要你,不是为了报答与识时务?”

应隐腮上挂着眼泪:“万一明年,你要我呢?”

万一明年,你会来爱我呢?为了这个万一,我不肯亏欠你。

她的双眼带着醉意,却又不可思议的澄澈。

“商邵,你讨厌的我的骄傲,是指这种骄傲么?”

商邵看着她的眼,终于缓缓意识到,他在飞机上对她犯了一个多么天大的、不可饶恕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