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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说的是,可若是张瑞有利可图呢?他与人合谋害母,他便手握那人把柄,毕竟……没有谁会相信孩子会算计杀害自己的母亲,不是吗?”

于沉呼吸不由一滞,他看着堂下两个都起不来身的张氏子孙,若不是徐韶华今日道破,他轻易也不会怀疑这二人能害母杀嫂!

徐韶华说到这里,张瑞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错了!我错了!娘,对不起!对不起!是孩儿错了啊!可是,孩儿万万没想到,会是孩儿的亲叔叔动的手!”

张瑞一通痛哭,张二牛堪堪回神,他看着张瑞,几次启唇想要开口,但随着面皮一阵抽搐,他只觉得喉间一甜,下一刻,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竟是被气的吐血不止!

而于沉的注意力又一次放在了徐韶华口中的那人身上:

“那人,便是张瑞口中的大人?”

能被称为大人的,便只有官。

于沉这会儿并未忽视这一细节,反而又一次发问,让徐韶华微微松了心弦,而一旁低头啜泣的张瑞也终于抽咽道:

“回,回县令大人,罪人种种,皆受霖阳知府许青云许大人指使,罪人自知当初被其以利许之,污蔑、陷害、杀害对许氏子弟有弊之人,实在罪大恶极,罪人……愿听大人发落!

罪人愿意提供所有与许大人沟通的信件,那上面亦有许大人的私印、官印,请大人明鉴!”

随后,张瑞从自己的怀里,将那厚厚的一沓自首书拿了出来,于沉看那厚度,便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等刘吏将那份自首书呈上之时,于沉只看了两页,便直接拍案而起:

“荒唐!荒唐!你身为我瑞阳县子民,竟然为了区区小利,便对当初露头角的霍元远学子痛下杀手!”

于沉这话一出,不少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霍元远?那不是县试前不幸溺水的霍家大郎吗?他家里三代单传,他爹走的早,霍元远一死,他娘就疯了!”

“今年社学才建好的时候,霍元远他娘还去了社学好几次,非说她娃娃在里面,也不知这张瑞看到霍元远他娘,夜里可睡得着?”

……

张瑞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霍元远他娘……这件事太远了,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之后的自首书,于沉根本不敢细看,那上面的墨字,哪里是笔墨写出来的啊!

有寒门学子被构陷排挤,放弃科举,有普通学子被污蔑舞弊,就此罢书,如此种种,不过是冰山一角。

于沉从未有一刻觉得这样冷过,他从未想过自己治下,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而随着百姓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下,突然有人道:

“大人!霍元远一事当初本就可疑,现下只怕还有不少我等不知道的学子因此被害,请大人公开张瑞的自首书!”

“对!请大人公开张瑞的自首书!我隔壁家的小子本来也是读书的苗子,两年前突然去药铺当学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张瑞有关!”

“就是!人家说不定能当官老爷,结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害了!”

“请大人公开自首书!”

“请大人公开自首书!”

“请大人公开自首书!”

……

百姓们喊的声嘶力竭,而随着百姓们的呼喊,原本不知道此事的百姓也纷纷闻声而来,等得知此事的始末后,也加入了请愿的队伍!

于沉从他脱口说出霍元远之事后,便知道不好,可是等他犹豫了一下后,看着公堂外一张张怒气涨红的脸,他抹了把脸,道:

“父老乡亲们,且消消气,这自首书……待本官留底之后,便为诸位拓印一份,张贴于告示牌如何?”

于沉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倦,原本一桩杀人命案,背后竟然牵扯如此之大,莫说张瑞这自首书,连他也要写一道请罪折子了!

徐韶华亦回身看着百姓们义愤填膺的一幕,他负手而立,微风翻卷着他那青色的衣袍,他看向徐远志的方向,唇角微微牵起。

爹,你看到了吗?

徐远志迎着幼子的目光,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他呜呜的哭泣着,已经知天命的年纪,却哭的像个孩子。

他突然明白,方才幼子所说的惊喜是什么了。

当初,他得知自己的县试成绩被许青云替考之时,他不气吗?

他当然气,可是他再气,也拿许青云无法,他只能装作自己不在乎。

可是他从未想过,自己装不在乎到自己都快要真的以为不在乎的事儿,幼子却一直替他记着。

而幼子不但记着,更是在用他自己的法子替他讨回公道!

一桩本被颠倒黑白的杀人命案,如今牵扯出这样的大事,于沉已经心力不济,直接让人将张家叔侄定下秋后处斩,收监由刘吏亲自看管起来。

而在被衙役带走的前一刻,张瑞踉跄着,在徐韶华的脚边扑到,他磕了三个响头:

“徐同窗,不知我还能不能这么唤你……但,也不重要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最后一次了。

张瑞在此,叩谢徐同窗大恩大德,不曾让我娘含冤而死,若不是徐同窗,我也想不到……”

张瑞不由得哽咽,这一刻,他像极了孝子。

只是,徐韶华却静静的看着他:

“你真的想不到吗?我大哥在外多次叩门,张二牛一概未闻,说不定,我大哥叩门之时,你母亲还有气息。

而你……作为张二牛的亲侄子,你真的不知道他的失聪之症吗?”

徐韶华眼神冰冷的看着张瑞,张瑞被徐韶华这般看着,只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定定的看着徐韶华,在被衙役带走前,这才终于开口:

“徐韶华,我输给你,不冤。”

可张瑞这话,却让徐韶华几欲作呕,这一刻,徐韶华突然怀疑,张瑞作恶种种,真的是为了许青云许下的重利,还是他本性便恶?

张瑞被带下去的时候,远远的,便有百姓直接将一枚臭鸡蛋稳准狠的砸在了他的额角,一股子臭气弥漫开来,连桎梏他的衙役都嫌弃的别过脸去。

张瑞拼命朝后看去,只看到少年那即便在人海之中,也依旧夺目的面容。

“老实点儿!”

……

张瑞和张二牛挨个被压了下去,于沉以惊堂木一响,结束了今日的判案。

只是,离开前,于沉看了一眼徐韶华:

“徐韶华,你随本官来。”

于沉这话也在徐韶华的意料之中,徐韶华只拱手称是,随后叮嘱安望飞带家人先回学子舍等他,这才抬脚去了县衙后厅。

公堂之后,便是待客的厅堂,徐韶华刚一走进来,便看到于沉去了官帽,整个人坐在座位上出神。

徐韶华上前一礼:

“大人。”

于沉回过神,叹了口气:

“徐韶华,你啊……”

于沉看了一眼徐韶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你先坐下说话吧。”

“多谢大人,方才正好站累了。”

徐韶华笑吟吟的说着,随后便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于沉的身旁,于沉瞪了他一眼:

“你给本官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倒是不怕本官怪你?”

“学生此前便说了,大人您是君子,行事坦荡,若是真要怪罪学生,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召见学生?”

于沉听到这里,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偏你机灵!那你且告诉本官,这事儿本官应该如何去做?那许青云……可不仅仅是霖阳知府。”

于沉并未点透,只是看着徐韶华,他相信以这少年今日在公堂上的言谈举止,定然可以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今日公堂之上,大人想必也意识到了张瑞口中的大人身份不凡吧?但大人依旧两次追问,难道不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徐韶华只是笑着看向于沉,于沉闻言一愣,指着徐韶华半天说不出话来:

“本官道你是手握答案来公堂,难不成你真是对那张二牛见招拆招不成?!”

徐韶华笑而不语,于沉看了一眼徐韶华,做出一副叹息的模样:

“罢罢罢,如今已经为本官摆好了酒席,本官岂能不赴宴?本官,也就如实写一封请罪书便是……只不过,结果如何,本官可不能保证。”

徐韶华只笑着坐在原位:

“学生听过一句话,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大人以为呢?”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于沉咀嚼了一下这句话,忽而笑开,他看着少年那张言笑晏晏的脸:

“你此番,也是如此吗?”

徐韶华闻言,微微一笑:

“难道不是吗,大人?”

于沉只撇了撇嘴,点了点徐韶华:

“小狐狸。”

徐韶华笑着受了于沉这句嗔骂,随后,于沉又与徐韶华说了一会儿话,见这小子实在太过滴水不漏,只得摆手让他退去。

而等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于沉不由得想起少年今日面上那不曾落下的笑容。

如今想来,那哪是什么临危不乱的淡定笑容,那明明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于沉摇了摇头,抬步朝书房走去,准备行自己那不问前程的好事儿了。

与此同时,徐韶华直到走到学子舍外,看到马煜和魏子峰那辆不见的马车时,面上的笑容才更加真切起来。

县令大人当然是不问前程行好事,盖因他自己也有心无力。

可是,胡氏一族呢?

这一次,张瑞惊骇众人的自首书里,所提及的那位曾经手眼通天,远在京城却仍能操控瑞阳县种种事宜的许大人,与当日马车之事的幕后主使何其相似?

而许青云当初一朝得势,便开始在瑞阳县埋钉子,彼时的他真的可以做到全无破绽吗?

有些事,还是由当事人亲自查出来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霖阳府,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