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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眼内闪过一丝错愕,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着提醒:“姑娘慢着点,仔细脚下。”

黛玉嘴上应着,双手却拢在一起,借着宽大的披风的遮挡努力给炸毛的墨猴顺毛,原本的忐忑拘谨都被扔了八九分。

终于行至了正房大院。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太太上前来迎,黛玉便知这必是自己祖母了,忙要行礼拜见,却早被老太太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黛玉想起早逝的母亲,不禁悲从中来,也哭个不住,直到袖子里传来一股不可忽视的推力。

黛玉吓的打了个哭嗝,眼泪霎时止住了。屋子里正努力陪哭的众人,被她这嗝一打,顿时安静了一瞬。

贾母也哭不下去了,忙松开她让人给看茶,又上了瓜果点心。

黛玉羞了个大红脸,强撑着给贾母行了全礼,又被贾母拉着,一一拜见过大舅母邢夫人、二舅母王夫人、珠大嫂子李纨。不多久,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也到了,大家互相见过,归了坐。

因见黛玉身体怯弱不胜,便问她常吃什么药,怎么不急着治疗。

黛玉道:“我自来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近日才稍微好些,只偶尔吃一丸人参养荣丸。”

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语未了,帘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接着帘笼一挑,走进来一个彩绣辉煌、神仙妃子般的女子来,众姊妹介绍说是琏嫂子。

黛玉听母亲讲过这宁荣二府的情况,自是知道这是大舅贾赦之子贾琏的妻子、二舅妈王夫人的内侄女王熙凤,忙含笑上前见过。

又是好一番寒暄,黛玉记挂着袖中的墨猴空空,怕它被憋坏了,只觉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茶果撤下,还要去拜见两个舅舅。

先随大舅母邢夫人去了大舅家。大舅舅贾赦让人传话,说了些暂不忍相面,把这里同自己家一样云云的客气话。

黛玉垂首听了,谢过大舅舅,又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开去拜见二舅舅。

二舅母王夫人客客气气的请黛玉炕上坐了,说二舅舅斋戒去了,以后再见罢。

黛玉应了一声,又听她抱怨家里有个“混世魔王”,怎样怎样顽劣,千万不要理他。

黛玉自是知道她说的是那位衔玉而生的表哥,正随口应承着,便觉袖子里有了动静。她担心空空无聊,便从桌上抓了几粒花生,细细剥了,自己吃一颗,再扔两颗进袖口。好在王夫人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屋内服侍的两个大丫鬟垂首敛目,也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倒是让她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说老太太那里传饭了。黛玉便起身,随王夫人到了贾母所住后院。

贾府人多,规矩也多,单单吃个饭就让黛玉觉得累的不行。规规矩矩坐了,寂寂然吃完,又被伺候着漱了口,洗了手,奉了茶,才算告一段落。

安箸的熙凤、进羹的王夫人、捧饭的李纨告辞离开,各自去用饭。贾母依旧拉着黛玉坐在身侧,问她读什么书。黛玉道:“刚读了《四书》。姐妹们都读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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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哈哈笑道:“她们啊,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迎春还好,依旧微微的笑着,探春则皱了皱眉,颇有点不服气,惜春低了头,让人看不清表情。黛玉心头一紧,自己莫不是说错话了?

好在此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丫鬟话音未落,已经进来一位年轻公子。黛玉一见,大吃一惊,心下想到:“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何等眼熟到如此!”

悟空也从袖口探出头来。呀,真的是好个皮囊,就是脂粉气太重,点点男子气概也无。

宝玉拜见过贾母,被赶着回去见过亲娘王夫人。不多时回来,又换了一身衣服,被贾母引着,和黛玉相见。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个妹妹,忙上前作揖。

黛玉还礼后,两人一左一右挨着贾母坐了。宝玉细细打量着这个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妹妹,突然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听闻这话,黛玉尚未表态,悟空已气的七窍生烟:好你个色中饿鬼!看老孙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察觉到袖内动静,黛玉暗叫不好,忙将袖口一掐。心底刚刚升起的那点异样还没被主人察觉便消散了。那边厢宝玉还在滔滔不绝:“……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在贾母的笑声中,宝玉走到黛玉身边,来抓她的手,亲热的问:“妹妹可曾读书?”

黛玉将手背到身后,身子后仰,语气淡淡:“只读了一年,胡乱学完了《四书》。”

宝玉讪讪的缩回了手,讷讷道:“妹妹这进度,我竟不如了。”

贾母见宝贝大孙子为难,忙将他抱在怀里安慰:“你本就不喜这些,进度自是慢些。你林妹妹也说了,她是胡乱学的,真要研究透了,一年够干什么的?乖宝玉,快别不开心了。”

宝玉这才转悲为喜,又来问黛玉名字是哪两个字,黛玉说了,又被追问表字,黛玉摇头说不曾有字。宝玉拍手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黛玉蹙眉不答,探春便问出处。

宝玉笑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间若蹙……”

“莫要说了!”

黛玉站起身来,蹙着她的罥烟眉,努力压抑着怒火:“还请表哥放尊重些,莫要拿这些浑话来说。”

她擦了擦眼睛,“我也是正经人家小姐,不是给你打趣来的。”想着自己孤苦的身世,黛玉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反正行李也没整理,不如让我还回维扬好了。”说着便要往外走。

贾母忙一把拉住了她,道:“你这个玉儿,怎的比那个还不让人省心。不过是句玩笑,怎的气成这样?”

屋内众人也纷纷围过来,出言安慰。宝玉更是被吓的面色发白,也抹起了眼泪:“我真的没有不尊重妹妹的意思。”

“宝玉只是一时失言。”

“他平日里混惯了,胡言乱语的。”

“就是,若是当真,早就被他气死八百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