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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心情半是担忧半是忐忑推开门去看自己难得受挫的三儿子。

小孩儿平时活蹦乱跳的,瞧着似乎永远精力充沛,这会儿却蜷成个小团子,闷闷地抱着膝盖坐在他平时写字读书的矮几旁看起来倒是有点五岁小娃娃的模样了。

算起来这小子出生到现在都还没有长足五年连四年半都没到呢个头远还没长开,一缩起来就更小只了。

王华哪里见过文哥儿这模样本来有许多话要问的瞧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就心疼起来了。他走上前抓起文哥儿的手一看,上面是真挨了打,瞧着打得还挺狠。

再凑近一瞧小娃儿眼睛鼻子都还红通通的,王华这个当爹的心里愈发地不是滋味了。

丘阁老教训孩子就教训孩子怎地下手这么狠,瞧把文哥儿疼成啥样了?

“平时叫你别胡来你不听,这次真挨打了吧?”王华摸着文哥儿脑袋上的软毛无奈地叹气,“你做了什么竟叫丘阁老都没忍住动手打你?”

文哥儿知道自己是真气着了老丘知道自己这次耍小聪明确实没做对也知道老丘打他的时候也没比他好受。

他听着老丘叹着气说话时就没怨老丘打他了可老丘要他二选一他心里实在难过,他不想再惹老丘生气又不想对不起朋友。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也好他得承认在另一份记忆里他的朋友很少他在学校总是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上课下课在家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只有他和猫猫在。

所以他想交很多很多朋友,认识很多很多人,当个很开心很开心的孩子。他想被很多很多人真心喜欢,也真心去喜欢很多很多人。

可能他真的是太贪心了,总是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一个都不想少。

王华见文哥儿不吭声,抬手把他抱了起来,问道:“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文哥儿挨在他爹怀里摇了摇头,闷声回答:“不是。”

手上的伤处还是很疼的,只是老丘的话让他更叫难过。他想和他爹说说话,可话没出口鼻子又是一酸。

王华到底还是心软了,伸手拍抚着文哥儿那小小的背脊说道:“想哭便哭好了,不用忍着。”说起来他这个当爹的都没怎么见过这小子掉泪珠子来着。

文哥儿却是没再哭了,只是嗓儿还哑哑的。

他把丘濬说让他二选一的话给王华讲了。

他和张鹤龄兄弟俩本就没什么交情,绝交了倒没什么。

可他和张仑是朋友,张仑从不出去胡混,还大方地让家中教习指点他们练武,怎么看都是良朋益友,老丘怎么连他和张仑往来都不许?

王华听了丘濬给文哥儿提出来的二选一难题,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英国公乃是皇帝亲信,上朝时立于百官之首,朝廷祭祀也大多由英国公出面主持,可以说众多勋贵大多以英国公为首。

从私人层面上看,文哥儿与英国公的嫡长孙交好自然不是坏事,文官他有门路,勋贵他也有门路,真踏入仕途还不横着走?

可要是把视角转到皇帝身上,皇帝定睛一瞅,好家伙,管枪杆子的,搞决策的,瞧着居然亲如一家!

瞧瞧他们,这边要干点啥,那边出政令配合;那边要干点啥,这边抡起拳头来助威。配合得要多默契就有多默契!

现在咱朝廷差不多实现了全自动管理,皇帝只需要乖乖当个吉祥物就可以了!

这时候皇帝往往有两个选择:一、摆烂,安安心心当个吉祥物;二、看朕不干死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

太宗皇帝开东厂、宪宗皇帝开西厂——乃至于后来的武宗皇帝开内厂,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想通过宦官制衡朝局。

文官、内宦、勋贵武臣相互制约,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良好局面,而不是他们之间亲亲密密手拉手,让皇帝只能端坐龙椅上当个工具人。

事实上文官们倒也不是个个都刚正不阿,平时他们自己私底下经常走外戚、内宦、勋贵的门路。

史载在弘治年间,朱祐樘赐死了一个宠爱的宦官,在他家里搜出一本账本,上面记录的全是文武大臣贿赂他送的黄金白银,看得朱祐樘勃然大怒。

这些官员们吓得不清,连夜带着另一批黄金白银去走国舅张鹤龄的门路,总算是让朱祐樘当做没见过这本“赂籍”。

没错,为了压下自己贿赂宦官的事儿,他们又去贿赂了外戚。

大家又可以继续开开心心携手建设美好大明了。

所以哪怕是号称“弘治中兴”的时期,文官们也是一边骂一边私下走门路。

没办法,谁叫这些人确实离天子最近呢?

大家都知道走后门要找能说上话且说的话还管用的。

不过谁要是把这事儿摆到明面上来干,那肯定是人人都喊打喊骂(御史也会疯狂弹劾)的。

正经文官谁会和这些人交朋友?有真交情是不可能有真交情的,他们之间不过是清清白白的行贿走后门关系罢了。

这样的官场规则其实远不至于影响到一个五岁小孩,可偏偏文哥儿又不是寻常的五岁小子,他从小就受到太多人关注。

既然他享受了神童名声带来的好处、走到哪都让人另眼相待,那言行举止上便更要注意一些,不能因为年纪小就真的肆意妄为。

光看他动不动就引起京师热议就知道了,整个京师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啊?

王华看着文哥儿红着眼的委屈模样,终是把这之中的诸多考虑与文哥儿讲清楚了。

他们是想着文哥儿年纪还小,还可以再放纵他玩几年,可现在他已经这般舍不得了,若是再长久地相处下去,日后岂是说绝交就绝交得了的?终究还是长痛不如短痛。

实在不想断绝往来,平时碰上了也不必特意避开,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丘阁老要求的也只是让文哥儿别私下和他们密切来往而已。

他那么多朋友,也不是见天儿往每个人家里跑的。只是不去他们家、不赴他们的私约,难道很难做到吗?

王华伸手揉着文哥儿的脑袋瓜子,说道:“你别怨丘阁老,他这样费心教训你也是怕你日后走了歪路。他与你无亲无故,要不是实在担心你以后可能行差踏错,只管当你是猫猫狗狗似的逗着解闷就是了,何必做这个惹你埋怨的恶人?”

文哥儿听王华耐心给他说了这么多,终归还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王华见文哥儿缓过劲来了,又追问文哥儿到底干了啥。

等知道文哥儿拿张鹤龄兄弟俩当枪使,王华不由陷入沉默。

今天大伙讨论那副新对联的时候,这小子在旁边还听得挺起劲的,一副特别感兴趣的好奇态度。敢情那居然是他整出来的?!

怎么办,他也想打儿子了。

看着自家小兔崽子还红着的眼眶,王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孩子还小,慢慢教不着急。

此时此刻有千言万语在王华胸腔来回翻腾,最后通通汇作一个感想——

……丘阁老打得好!

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让他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现在还能怎么办,难道真能狠下心再打这小子一顿不成?

王华只能叹气。

文哥儿手心这情况,握笔和吃饭都不成了。

知晓文哥儿好面子,王华吩咐金生去饭菜端回来喂他吃,省得他为了不丢脸真就直接不吃了。

不过丘阁老打得这么重,明儿怕是也消不了肿。

王华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又把文哥儿接下来几天的事儿安排好了:“这几日你就别出去了,待在家里好好想想,我帮你向你几个先生告个病假。”

文哥儿乖乖点头。

结果第二天谢豆就闻讯来探病。

文哥儿麻溜把手藏起来,不叫谢豆瞧见他挨了打。

好不容易忽悠走谢豆,下午谢迁他们下衙时又结伴过来看望他。

他四个先生一个不少!

文哥儿:“………………”

虽然非常感动,但还是很想直接躲起来不见客。

谢迁几人可没有谢豆那么好忽悠,他们从王华试图拦着他们来探病就觉得有问题,现在一看文哥儿满脸的心虚,更加笃定肯定有事。

瞧这小子面色红润、精神奕奕,怎么看都不像是生了病!

这父子俩合伙骗人?

谢迁最先注意到文哥儿一直藏着手,他上前抓住文哥儿的手腕,将他藏得严实的爪子扯了出来。

一看之下,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居然有人先打一步!

谢迁说道:“你爹怎地一打就下这么重手?昨儿可曾用冰敷一敷?难怪他拦着不让我们来看,敢情是怕我们知道他把你手打坏了。”

于是文哥儿挨了揍的两只爪子就被李东阳几人轮流观摩了一圈。

他们观摩过后还齐齐表达了对这件事的好奇: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把王华惹急了?

王华这个爱惯儿子都没忍住下了这么重的手,事情绝对不小啊!

王华没能拦住李东阳几人上门已经很犯愁了,见他们纷纷谴责他打儿子手法不到家并开始追根究底起来,只得开口辩驳:“不是我打的,是丘阁老打的。”

谢迁几人顿时又齐齐看向文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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