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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朱标,复又对着朱元璋道:“后世言说的确骇人,但是父皇,系统表示楚姑娘并未违规,还把那些反对者禁言,这是否说明,背后的仙人其实认可后世的结论?”

这……朱元璋心中一动,这便是问题所在。先前群情汹汹嚷着要收回水镜的动静他也听到了,连他都忍不住恼怒,暗骂水镜口无遮拦滋生事端,可水镜在暂停之后竟然说楚棠的言论没有问题!楚棠说的没问题,那有问题的不就成了他们吗?!

朱棣觑着朱元璋的脸色再接再厉:“仙人认定后世无错,楚棠的语气更多是痛切而非厌恶,那就说明水镜的出现并非是要覆灭朝纲。”

“那它是要做什么?”年纪较小的朱权忍不住插嘴问到。

朱标接过话轻声开口:“具体何意不晓,但楚姑娘是讲师。”

“所以呢?”朱樉有些懵。朱标:“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楚棠能解什么惑,她不惹麻烦就是好的。朱樉张口就想吐槽,扫到自家父皇面色微变,敛眉沉吟不语的模样识趣地闭了嘴。

一旁的朱棣当然也发现了朱元璋的反应,趁机再次开口:“楚棠出现至今,尚未详述大明之事,只偶有提及,堡宗是何人,他为何会得个如此匪夷所思的谥号;大明动荡为何、为何南渡,父皇不想知晓吗?”

朱元璋有些意动,水镜里提大明提得少,稍微详细一些的便是南明,但只讲到南明之败亡,他们真正关心的时局却是不曾透露。

况且,他睨了一眼朱棣,南明的事尚且远在天边,这小子确实实打实在他眼前晃悠。朱棣是如何当上皇帝的,仅仅是因为标儿早亡吗?自己遵循法礼,当真会立四子?其中是否发生了些什么?这些眼下之事,说他不思量那是假的。

那边厢的朱棣还在继续:“况且大明距后世不过数百年,距鲁迅所处的年代则更近,文章随时而动,又有楚棠透露的屈辱史,此时之局已可说紧张。”

他语气严肃不卑不亢:“三宝已然准备出海,五弟亦意欲寻访美洲。借楚棠之口,我们知晓除羁縻之外,海外仍有异邦,而那些异邦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强大。异邦走了哪条路,强盛如华夏为何会在短短数百年内迷途,到底哪一步行差踏错,明圣如父皇,当真不曾忧虑吗?”

朱棣很少敢用这种语气同君父说话,也许是知道后来的自己做出了“谋逆”之事,他倒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朱元璋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四子,他说的直白又颇有见地,一双眸子光亮迥然,朱元璋恍惚觉得有一瞬间像是看到楚棠口中那个永乐帝在同他说话。

朱元璋心里闪过一丝别扭的欣慰,但还是不甚高兴地看向先前说话的朱标:“标儿,你也这么看?”

朱标面色沉静:“儿臣明白父皇的担忧,但后世矛头直指理学,理学又盛在明清,两代理学纲常被后世目为食人之兽,儿臣想知晓原委。”

朱元璋没有说话,朱标说的也正是他所恼怒不解的,楚棠谈到理学时,明确表示对明清两代之否定到底是什么使她,使鲁迅他们对礼教纲常深恶痛绝?朱元璋负手,一边踱步一边思忖,朱标与朱棣等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捏紧袍袖下的手,紧张地等着最后的决定。

殿中呼吸可闻。忽然,踱到窗边的朱元璋豁然转身,眼神如刀钉在朱棣身上:“届时若是生乱……”

“儿臣自当戡平动乱,一死以谢天下!”

太极宫。

众人看着眼前的选项都没有动作,此事非同小可,君王不示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好一会儿,还是有着“裙带关系”并被同僚寄予厚望的长孙无忌先上前一拱手,犹犹豫豫道:

“陛下,您看这水镜……还要继续看吗?”

“看,为何不看?”

李世民一笑,眉宇尽数舒展开来,仿佛丝毫没有被先前的变故所影响。这样的反应倒是让长孙无忌等人愣住了,这下换成他们迟疑:“可水镜中的言论……”

“有些言论的确过于大胆。”李世民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过尔等听她所说,可有恶意煽动之嫌?”

呃……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仔细想了一回发现,似乎还当真……没有?

房玄龄捋着胡须:“虽然后世之言确可称惊世骇俗,公然宣读亦难免煽动民心,然究其根本,无论是鲁迅还是楚姑娘,其语气更多是给人痛心疾首之感。并非是恶意,倒像是……”

“痛之深,责之切。”魏征接过了他的话。

李世民颔首,倒是说了句与帝王深思熟虑度而后动的形式作风极不相符的话:“华夏后辈,总不至于害了华夏。”

众人:……

陛下,您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李世民将臣子们的无言看在眼里,笑了一下,正色道:“朕前些日子又读了一遍魏卿的奏疏,‘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诸君以仁民教朕,楚姑娘念兹在兹,不过‘人民’二字。”

“后事如何,朕与尔等本不可知,天赐水镜予这一段机缘,恐怕便该担着一份风险。鲁迅的文章写得好,闭关、送去、送来都不可取,我等若惧了后世言说,拒绝观看水镜,何尝不是又一种‘闭关主义’?”

“诸卿,勿要固步自封。”

说罢,李世民抬手,轻轻点下一个“是”。堂下的臣子看着君王的动作,竭力抑制心中涌动的情感,向着上位整肃面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抬手点向那个“是”字。

未央宫。

刘彻被吵得脑仁疼,从“吃人”言论下的满朝大哗,到水镜暂停的愕然,再到“没有违规”的不服,最后选项一出,满朝大臣各自争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按说平时,刘彻多数情况下还是挺乐意看这些大臣们吵架的,人在情绪激动之时往往口不择言,情急之下更容易暴露出自己的考量,他便在这些看似大义凛然的言论中确认各人心里的小九九,只偶尔出言掌握一下局势,引导其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最后一锤定音。

但是眼下,他按按额角,看着堂下站得泾渭分明、脸红脖子粗地拱手请上裁决的大臣,也不由觉出几l分为难。因为看还是不看,连他自己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骂皇帝、骂理学、骂礼法,现在把数千年历史都骂遍了!亏他先前还觉着,鲁迅若生在当世正适合为官。结果呢?他鲁迅怕是要把大汉朝廷掀个底朝天!

刘彻气不打一处来,他想,大汉以黄老之学治天下,虽经数代,民以殷盛,国以富强,但至本朝已逐渐现出许多弊病来。朝堂约束不力,各方心思不一,是以他多番问对诸学。

董仲舒的言说甚合他意,他都欲着手采纳了,结果楚棠一通抨击,水镜一句话,要给他生出多少麻烦来?刘彻一瞬间心想干脆便不看了,没有水镜,日子不还是那么过?

但他肚子里又还有一堆谜团没有解开,东汉是怎么回事,自己与亲子如何走上那条路,在他百年之后,继任之君是否能力挽危局。

而且……刘彻忘了一眼空中的水镜,这道选择摆在诸天万朝眼前,那位秦始皇,那位唐太宗会作何选择?若他朝选择了看,大汉拒绝,此后是否会落后于他朝?

一时间,乾纲独断的君王只觉手上有千斤重。

秦朝。

大殿中的李斯等人也紧紧盯着上首的始皇帝,等他作最后的决定。

庙堂各自沉吟,民间。

李贽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点向“是”字,让他惊讶的是,素来拉着让自己少说几l句的耿定理也跟在后面选了一个“是”。

“耿兄,你这……”

耿定理一笑:“虽然水镜说的吓人了些,但与宏甫兄相处日久,某的胆量多少也大了许多。”他开了个玩笑,转而正色几l分,认真道:“宏甫兄,你知晓,我本便是不耐兄长管束才出来的。”

理学纲常,他其实,并不喜。

亭林。

顾炎武同样点下“是”字,洒然一笑:“正要向后世仁人请教!”

唐朝。

杜甫转向李白,经过最初的愕然与恍惚之后,沉吟罢的青年人眼中尚有一往无前的锐气,朗声道:“承后人一圣之言,正该听万姓呼号,太白兄意下如何?”

李白豪情磊落一扬手:“固所愿尔!”

与此同时,元白刘柳欧苏并李清照辛弃疾等一众文人名家在深思熟虑后也做出了如李杜一般无二的选择。

北宋时期二程兄弟与朱熹亦在震惊之后,义无反顾地点下一个“是”字,他们想看看,自己穷极一生建构的理学,到底怎么一步步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后世又是为何,胆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割裂传统。

乡野。

张小娘子等医者将挖出的草药装进背筐,从容地点了“是”,无论如何,是水镜让她们看到了屠呦呦那样优秀的女子,让她们有了新的方向。

守着女儿的邵氏夫妇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毅然决然地选择继续观看。鲁迅说的没错,礼教纲常就是在吃人!他们的女儿差点就被活生生地吃掉!留着这面水镜,他们只盼女儿有朝一日能听从劝告,早日清醒过来。

水镜上的图标不断闪烁,所有人都能看到大家做的选择,“是”“否”两键交替闪烁,快得几l乎让人眼花缭乱,有些百姓回过味来倒也开始寻思:

“其实仔细想想,楚姑娘心里还是想着咱们的。”

“是啊,有谁为咱们泥腿子说过话啊!”

“楚姑娘还说只有人民才能评说功过呢!”

他们感叹着,还有人反思起了先前的讲解内容,犹犹豫豫地说道:“祥林嫂其实真的怪可怜的,说白了她也跟咱们一样都是苦命人,鲁镇的人是有些过分,也难怪楚姑娘要骂。”

“但她和鲁迅说什么‘吃人’的,难道咱们也在吃人吗?连朱圣人都被她给骂了,这不是大逆不道吗?看村头那私塾的老夫子,听说都气得背过去了。”

那老夫子平日就古直严肃,满口之乎者也,去年还把自己死了丈夫的亲生女儿给逼死了呢!

一个素来不喜那老夫子为人的年轻人听见这话鄙夷地一笑:“楚姑娘连秦皇汉武都骂得,何况程朱?况且那系统也说了,楚姑娘讲授的内容并未违规,依我看,这是仙人暗示我等要继续看下去。”

这番话果然很有用,这些百姓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水镜先前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本以为是骇人的言论犯了众怒,引得上天也不得不顺应“民意”,哪知不消片刻局面迅速逆转,不仅要继续播放,还把那些反对的人给禁言了!他们就算再无法理解后世的话,也不得不在心里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