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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庄静檀快二十五了,她很早就知道庄静音的存在。在大洋彼岸另一端,有个曾与她共享过母体的人,但她从不好奇。

也许是,没时间好奇。

沈珧一直带着她辗转各地生活,她从庄家拿到的现金在五年内几乎见底,其中有两次是财产分割被分走了房产。

庄静檀习惯了一切都自己解决,因为沈珧没空管她。

她养过一只短毛猫,是路上捡回来的。转学过几次,一直带在身边。十年级到了一间偏僻新学校,猫被一个霸凌团体的头目卷毛男强行借去玩,死了。

对方把猫带过来,吊儿郎当地道歉,跟同伴嬉笑后,嚼着口香糖晃走。

庄静檀长一张东亚乖乖女脸,脸部线条瘦削,眉眼轻淡,卫衣帽子宽大,遮住她眼睛。看起来一辈子也学不会反抗二字。

卷毛觉得自己很给面子,欺负了猫就可以放过人了。

那天接近年底,下了场雪,洁白的雪粒薄薄铺了她和猫一身。

庄静檀蹲下来把猫收进怀里。

第二天,庄静檀迟到了。

第三节课过后才来,她突然出现在卷毛上课的教室,一节生物课。

班上人不多,不到二十人,都对庄静檀很面生。

所有人,包括印度裔的生物老师在内,看着庄静檀大步流星地走到卷毛身边,毫无预兆地一拳挥了过去。

卷毛被猝不及防地扑到地上。

庄静檀跨坐在他身上,举起的拳头闪着凛然寒光——她带着指虎。

她的拳头砸下去,血迸出来。

庄静檀面无表情,架势像是要当场把人打死,迸溅的鲜红血液让周围人不敢靠近。直到老师冲过来拉架。

卷毛鼻梁骨折,面上破相,医院躺了两周。他家有权有势,她被送进了一家十字路少管所,待了三个月。

沈珧接她出来的时候,没有半句批评,但是忧心忡忡地劝她,以后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不要再用暴力解决了。

后来她们搬进了沈珧的新丈夫家里,意裔美籍,接近一米九,又宽又壮,五十二岁,鹰钩鼻、眼窝深黑,似乎跟当地灰色势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沈珧寄希望于这样的人能带给她们俩安全感。

庄静檀觉得荒谬,但这是沈珧选的,她不会多说什么。

最后跟这新丈夫的半年生活,差点让她们俩命丧黄泉。对方不仅酒醉家暴,总找时间跟庄静檀独处,还带着自己‘兄弟’上门喝得烂醉,然后躲进房间里,主场让出来,任由那陌生男人扑上沈珧,撕烂她的裙子。

对方的动作最后戛然而止。

他太阳穴被坚硬的枪口顶住。

男人松开沈珧,两手摊开放在太阳穴,缓缓转头,看见端枪的是女生,一道细瘦伶仃的身影,书包还没来得及卸。便暗暗松了口气。

“放轻松——”

男人轻佻地笑到一半,一切都消失在猝不及防的枪响。

沈珧和庄静檀都被血溅了一脸。

沈珧被这巨大的变故弄懵了,但很快,她看到卧室门锁转动,丈夫显然要冲出来了,她只来得及嘴唇微颤地说,小心,虽然声音小的谁也听不见。

沈珧的丈夫不会坐以待毙,他一定会带着枪出来扫射。

每个房间都要留一把枪,这是住在这里必备的常识。

庄静檀神色平静地拉枪栓,调转枪口。

在门开的一瞬,生死输赢自会有定论。

他们都知道。

砰——

事实证明,不喝酒的人,扣动扳机速度更快。

沈珧呆滞地抬眼。她看见血色在庄静檀的脸上绽开,像一朵艳色的花,血迹是流畅地为她淡静面孔纹上图腾。

庄静檀站在两个男人的尸体中间,家里那盏昏黄的灯照在她面上,她把枪扔到一旁,抬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睛,血迹黏得难受。

事实上越抹越花,她便放弃了。只是对上沈珧的眼睛,淡淡说。

结束了,妈妈。

那一秒,沈珧有种错觉。

庄静檀好像只是放学回来,替她插了束新的花,把变形的包子塞入烤箱,做了这样举手之劳的事而已。

……

后来官司打了多久,她没记忆了,只记得很麻烦,沈珧掏空家底,请了最好的律师。最后结论是自卫。

她们换了新的城市。

庄静檀继续上学,在文学课上,许多名家的片段描述人生,譬如盖茨比的绿色灯塔静静闪烁。

但庄静檀对看书不感兴趣,成绩也一般,她看那些都犯困。

她无法找到准确的意象描述自己的生活,直到看见斯珩的丛林,和丛林里养的宠物。

有只白虎。

庄静檀看着就忍不住微笑。

世界是被蚀空的光晕,颠倒的梦境。是那只老虎。你惧怕它,它就步步紧逼,扑上来撕咬。

可她无所谓。因为她从来不怕被撕成碎片,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想做的,就能做到。

在最近几年里,她唯一持久的愿望就是让一个人付出代价。

从前她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没有接近他的途径,

他翻云覆雨地把人生死捏在手里,扬长而去,就像当年那个卷毛,把她寥寥无几的玩伴夺走。

但后来她知道了。

康子晖。

包庇他的人叫康明裕。

命运就是恶趣味,她本来没有途径的,但竟然有人上门,提起了一个她早都忘记的名字。

庄静音。

对方提起一个陌生名字。

斯珩。

虽然陌生,又似曾相识。

庄静檀最后在新闻里翻出了头绪。

斯珩,康明德。

康明德,康明裕。

这叫瞌睡递枕头。

庄静檀收回漫飞的思绪,抬头看见不远处二楼的背影,他已经不再看着这边了。

露台的玻璃门开了,有道亮色高挑的身影靠近了斯珩,正跟他聊着什么。

庄静檀仰头看了两秒,把披肩扯下来,团起来扔到车里,重新往二楼走去。

她穿过宴会厅时,脸已经冻红了。庄静檀攥一攥手,确认手也是冷的,这才继续往尽头的露台走。。

远远地,就看见玻璃门另一边,三道身影在闲聊,那个高挑的女人穿香槟亮片长裙,侧脸立体气质知性,看起来跟另外两个男人是一个世界的。

庄静檀穿过重重人群,中间停留了两三秒。

奢华的水晶灯影映出衣冠楚楚的宾客,耳边是些夸张的数字、名词,每个人的野心似乎都是搅动世界经济风云,让人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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