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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忙的一段时间,梁弋周失眠严重,但只要睡着,不会梦见退出失败的项目,却总梦见她。那种疲累又真实的感觉,又不太像梦,他站在一中的操场上,透过流动的人群看见崔钰,她穿着大一号的校服,暗红色带灰条的上衣,长到没过脚踝的校裤,脸上手臂总是挂彩,神色平静中又浮动着其它什么。

十八岁的梁弋周看不真切,二十八岁的梁弋周读出来了。

像轻蔑。

青春期时,躁动的男生们头一凑在一起,私底下给每个班级的女生排名打分。少女,多么美好的词,如诗如歌,轻盈的、粉色的、柔软的,虽然都被题目淹没了,但总有比较水灵的会被大脑发育不完全的少男们挑出来,不过崔钰永远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梁弋周觉得挺无聊,看他们怪叫还不如打架有意思。附近六公里内三所中学,体校或职高爱招惹他的人不少,单挑他手拿把掐,可被多人围攻会挂彩,回家再被梁骞周打一顿,骨裂过两次,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不知道哪天开始,崔钰忽然开始带伤上学。

高三和高一不在一栋楼,南北两侧,一个二楼一个四楼,梁弋周一开始以为是她那个便宜爹,还在打水时不小心跟她偶遇过,接热水时快速道:“你有用得着的地方说话求我的话也不是不行。”

说得太快了,崔钰压根没听清,顿了顿:“什么?”

“……非要我再说一遍吗?自己悟去吧。”

梁弋周没好气地扔下一句,拿着热水杯转身走了,但一向喝冰水的公主没注意,手里杯子满格,水晃出来,把他烫得脸色都变了,为了尊严硬是咬着牙关没发出半个音。

“你……没事吧?”

崔钰充满关怀地问。

“不用你管。”

梁弋周黑着脸走了,一路上同级的人看到他那张臭脸都自动让道。

后来从别人的谈论中,他知道了原委,她惹到了一个同班姓黄的关系户,对方常跟着高二的俞子霖混,外校的“哥们”一堆,堵个崔钰很轻松。但也没让崔钰成功道歉过。

在梁骞周休假的时候,崔钰会去找他做体能训练。梁弋周周末球也不打了,从他们俩面前晃过几次,趁着梁骞周喝水又问崔钰,到底发生什么了?

崔钰换了个方向,选择不看他这张碍事的脸。

黄毅腾是她从前常见的那种混混,能被塞进一中吊车尾班级,全靠爸妈。半个月前,黄毅腾跟班里语文课代表开恶心的玩笑,班里一半人没去上体育课,围观的人不少,对方羞愤地用书砸他,黄毅腾火一下上来了,一拳怼到女生胸上,换来周围的怪叫,他看着课代表痛叫,更加有兴致,一拳两拳,不轻不重但是打得人步步后退。

那种羞辱性质的暴力像油锅里进了一滴水,造成的连锁反应很大,有人觉得不舒服,但也不太想上前去多事,黄毅腾明显正在兴头上。

砰——

一套精装书籍忽然砸上了黄毅腾脑门。

“操,谁他妈砸的!”

书不轻,黄毅腾的额角直流血,他登时陷入暴怒状态。

班里的人自然地分出一条路,靠在黑板最后面的人缓缓收回手,她投掷的动作标准、干脆 ,像推铅球一样把那本厚重的书推了出去。

黄毅腾看到一张过目即忘的脸。这是班里某个很乖巧的角色,叫什么来着?不记得。她肤色健康、脸颊微圆,下巴收出一个小尖,长相算清甜,但也仅此而已了。

“你他妈死定了。”

黄毅腾说着,快速冲了过去,一拳砸过去,却扑了个空。

但他目标坚定,最终抓住了崔钰领子,把她掼在地上,举起拳头刚要冲面部而去,下一刻却改变了主意,朝她的胸口砸去,崔钰也没躲,她被人摁在地上,活动范围很小,于是两只手反倒扣住了黄毅腾太阳穴,用前额狠狠撞向他!趁着黄毅腾吃痛,随手抄过附近地上的扳手砸下去——她非常善用一切东西做武器。

周围的尖叫此起彼伏。

很快,教导主任来了,短暂结束了这场闹剧。

不过崔钰放学被围追堵截的生活也开始了,俞子霖只负责派人,对看崔钰被揍这件事不感兴趣。

直到某一天,放假前一周,他常见的几个外校兄弟没了人影。

他在附近的体育馆找到了。

推开废弃的器材室门,三个人被结实捆在一起,黄色胶带绑三层,正在疯狂冲俞子霖示意。

高高的垫子旁,一个穿红色运动短裤的身影背对着俞子霖。

过了几秒,她转过身,冲他微微笑了笑,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来看你兄弟们啊?”

崔钰左手转着一个蓝色的圆规,她踱步到三个人旁边,用尖面挑起其中一个人的下巴,手腕用了两分力,戳出血珠也没停,笑容深了几分:“你这一个月找我麻烦最多,噢,还找过那个高三的姓梁的吧?刚好,账一起算了。”

“哎你有病啊?明天他妈的不想上学了——”

俞子霖根本不把她的威胁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可话还没说完,他下意识觉得不对,紧急一避,水果刀从他眼前凌厉地破风而过,深深地扎在门里。

“我烂命一条,无所谓。”

崔钰微微眯眼,唇边的笑意很深,语气诚恳温柔。

“我可以今天就去死。把他们几个的手指还有你的耳朵割下来塞到你嘴里以后去死,我保证我能做到,你信吗?”

她的短袖明显过宽,所以卷到了肩上,手臂肌肉线条流畅,一只手叉在腰间,手指尖隐隐有血意,那是别人下巴上的,她随意在衣服上抹掉了。

夕阳前的余晖鎏金洒在崔钰的脸上,照得她像瞳孔漆黑的野兽,站在那儿甚至带着一丝兴奋。

俞子霖没说话,脚步往后退了小半步,脸色也不好看。

上个月,她从围观跟踪梁弋周被揍到突围的几次经验里,学到了群架的要义:找到其中一个软肋,往死里打。

再加上包里随身的武器:两块结实的砖头。

非常之好用。

“哎,崔钰,干嘛呢?”

梁弋周从后往前推了把俞子霖,他一米八七,站在那都遮了部分夕光。

他单肩挎着空空的书包,扫了俞子霖一眼,懒得理,路过时却云淡风轻地拔下门上小刀,收在掌心,以免被人偷袭。

“什么好玩的事,不叫我啊?”

梁弋周单腿蹲下观察这几个挨揍的货,觉得人选都不冤枉,于是仰头看了眼崔钰,嗤笑一声:“给你面镜子,你看看你现在头顶炸毛那样。”

俞子霖见势不对已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懂个屁。”

崔钰冷冷砸了他四个字。

生理差异这道鸿沟,梁弋周永远也不会明白,她要付出多少个日夜,在训练上加多少码才能与之艰难抗衡。

“我是不懂。但也别总死啊活啊的,”

梁弋周摸了下后脑勺,语气懒散:“多不吉利。”

“不过你还真是,闷声不响的,开口求助一次会死吗?”

他指了指这几个人:“我也可以——”

“不可以。”

崔钰截住他的话头,眉头微挑,淡淡看向他:“我的事,如果不是我来结束,睡不着。”

她在逆光中盯着他,梁弋周看得微怔住。

崔钰……

按年龄而言,确实已经长成少女了。

但她朝他弯腰这一刻,既不粉色,也不轻盈,既不柔软,也不美丽。

她唇角带着没有痊愈的伤口,穿着她最爱的一身跑步服,双腿有力修长,甜美的眉眼变成刺骨的凶然,孤星似的眼睛很深,她直起身来,垂眸望着这几个人时,轻蔑得就像在面对战利品。

梁弋周一直蹲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笑了。

他知道崔钰像什么了。

像重炮,像火山。

有人会为了观其一眼而死。

蓄着如此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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