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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一身白色滚边领子的风衣,一双棕色的小皮靴,头发烫过,卷卷的。

这一切让张淑芬感觉到陌生,她吃不准应该怎么对待她了。

她只能问:“吃饭了么?”

“还没。”

许野握住杭攸宁的冰凉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可以完好地包裹住她。

他替她回答:“我们在家里吃吧,我来做饭。”

“哎!好好好!”

张淑芬不知道怎么对待她,却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女婿。

杭攸宁慢慢地上了二楼,来凤鸣背对着她,正在听曲。

“姑姑。”她叫了一声。

“过来给我看看。”

来凤鸣凝视着她。

杭攸宁瘦了很多,曾经有三分稚气的圆脸,瘦得棱角分明,倒是比原来更有味道些。

只是眼神忧郁,再也不似原先单纯清亮。

来凤鸣让她躺在美人榻上,拿了个小药盒,轻轻为她的疤上药:“小姑娘哪能面孔上有疤,早帮你备好,就是弗回来。”

“没事的。”

“女为悦己者容,你以后还要当新娘子的。”

“所以,我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问得猝不及防,来凤鸣却并不意外,她说:“你觉得伊是哪个样的人……”

“他们说,他培养了一群怪物,让他们去杀人,黑蜘蛛就是其中一个……”

杭攸宁仰面躺着,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来,她平静道:“可他为什么,就因为好玩么……”

来凤鸣说:“他太委屈了。”

她伸出玉葱一样的手指,为杭攸宁抹去眼泪,道:“伊从小就聪明,读书练武,何个事体,都比旁人做得好。”

杭攸宁静静地听着,来凤鸣很喜欢讲她和杭寻之间的琐事,却是第一次提起:“因为是捡来的,伊明明可以打回去,但从来不还手,被一群人围着打,也只蹲下身躲躲。”

“为什么?”

“因为我阿爹讲,习武之人,必要动心忍性。所以伊若不够忍,就不好做小燕青的传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杭攸宁在心里说,可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哭出声音来:

“后来,我发现,来潮不欢喜的,都倒了霉,西街的二妈妈断了一只脚,鸡鸣渡的三阿哥一跤掼在了粪坑里……”

来凤鸣把膏体细细地推开,声音低柔:

“是顾其行做的,伊做不了的,离经叛道的事情,伊便鼓动顾其行去做,可笑的是,顾其行还以为,是自家想做。”

“因着这个,我爸爸觉得伊心不正,将他逐出门去……”

杭攸宁道:“所以,我爸爸是坏人吗?”

来凤鸣并没有回答,只是捧着她的脸端详,见药膏都涂匀了,才满意地一笑。

她说:“对你来讲,伊只是你爸爸。”

就在这时候,楼下传来张淑芬的喊声:“阿姐,宁宁——吃饭了!”

来凤鸣轻拍她的肩膀,道:“阿宁,事体到此为止,你也要往前头走了。”

——

张淑芬张罗了一桌子好菜,最中间是一个肥嘟嘟大鱼头。

她心情逐渐缓过来了,孩子回来了,再怎么离经叛道,那也是她的闺女。

她有什么不高兴的?

来凤鸣有钱算什么呢,孤家寡人一个!

她有女儿!而且还有吃公家饭的女婿,以后腰杆硬着呢!

张淑芬想到这,眉飞色舞地给杭攸宁夹了一块鱼肉,道:“闺女,吃啊!你看你都瘦了!”

“谢谢妈。”

杭攸宁和许野并肩坐着,一个文静一个挺拔,那么般配,张淑芬越看越欢喜,道:“小野,等过完年,你俩把婚事办一下吧!”

杭攸宁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许野在一旁道:“张姨,宁宁打算明年再考一次,我们等她读完大学,再办。”

“那可不行啊!考什么大学啊!你最起码把证领了啊——”

张淑芬急起来,她没说出口的事,杭攸宁跟许野出去了这么久,大概早就不是“小女孩”了。不办婚礼,那不是夜长梦多么!

杭攸宁道:“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张淑芬的絮叨,如同被一只手拧紧了一样,戛然而止。

半晌,张淑芬又道:“家里要拆了,床你都得跟我挤一张,咋复习啊!”

杭攸宁擦擦嘴,曾经魂牵梦绕的大鱼头,如今吃起来,也不过是寡淡无味的一锅汤。

她说:“我不住家里,我租了个房子,住在学校附近。”

饭桌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张淑芬终于意识到了,她跟杭攸宁,以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她不再能掌控她,她也不再听她的话。

她长大了。

她须得像对待杭雅菲,一样对待她了。

许野咳了一声,说:“过完年,我分的房子应该就能下来了。”

他又说:“张姨,我和宁宁,会常回来看你的。”

张淑芬道:“好!好!挺好的。”

来凤鸣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阿宁还是要考警校吗?”

杭攸宁说:“不了。”

冬天灰而薄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看起来特别陌生

张淑芬望着窗外,道:“冬天来了,就快过年了,雅菲和建设也要回来了,咱们一大家子人高高兴兴的过年……

许野在桌下握住杭攸宁的手,只有他笑得最真心,最灿烂,他道:“是啊,过完年,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