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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蓝三色旋转着,窗户上贴着一些美丽女郎的画报,她们的头发吹得又蓬又硬,看起来时髦极了。

【好莱坞理发店】的招牌,一闪一闪地发亮。

一个穿着黑色波点裙的女人,推开玻璃门,探出头喊:“你是不是要剪头发啊?往哪瞅呢!就说你呢!”

“啊?”

杭攸宁从电线杆子后面走出来,她有点尴尬,还是道:“啊是。”

女人大力挥舞着手:“来啊!等啥呢!姐给你剪!”

杭攸宁被拽进了理发店,里面早早地放上了小太阳,很暖和,杭攸宁冰冷的身体打了一个颤。

“姐说,剪个啥样式的?”

杭攸宁迟疑地眼前的本子,每一张都印着一个笑靥如花的漂亮美人。上面写名称【鸳鸯式】、【自由式】……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瘦,皮肤白里泛着青,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枯草一样的头发,乱蓬蓬地扎着马尾辫。

跟画册里的丰腴明艳的美人,可以说是丁点不沾边。

杭攸宁其实本来就不想剪头发。

她带着那个饼干罐,去各大商店里到处打听,最终得出了一个信息——它不是饼干罐,它是个咖啡罐。

咖啡这种西洋玩意儿,过去只有一家店有卖,就是金帛大酒店。

金帛酒店是家国际酒店,专门招待外国人,听说连马桶都是金的。

这里专收外汇。

杭攸宁也没有外汇,只能在外面瞎转悠,因为这么多天风餐露宿的,她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点流浪汉的气质,一个保安就朝她吼:“你干啥的!埋了吧汰的!别上这儿来!”

杭攸宁被吓了一跳。

如果以前,她就跑了,可是现在她很快镇定下来,想了一会,转头去给保安买了一包【哈德门】。

保安接过烟就看出来了,什么流浪汉,这明明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嘛!

保安问:“你啥事啊?这都高级地方!”

杭攸宁说:“叔叔,你在这里干多少年了!”

保安道:“打建国我就在这儿干!”

“那您知道,怎么才能买到这个咖啡吗?十年前买的。”

保安拿了看了一眼,道:“这个不值钱……它是一个盒里的,一般都被拿出来扔了。”

“为什么扔啊?”杭攸宁有点不可置信:“这个盒子这么好!”

保安冷笑了一下,道:“唉,这孩子,傻乖傻乖的,叔给你上一课。”

他比画了一下大概的长方体,道:“这礼盒里,有烟有酒有咖啡,放得满满当当才好看,是不?”

“是啊!”

保安挤挤眼,怪笑道:“那钱放哪啊?”

“啊?”

“啧!这孩子这个笨!”

保安发现自己的幽默没有被人明白,十分不满,又压低了声音,道:“来咱这儿吃饭的!除了外国人,就是领导,你给领导送礼盒,光是东西哪行啊!”

杭攸宁终于反应过来,她赶紧殷勤地给保安点烟,道:“叔,那都什么领导来啊?”

“多了去了,银行行长啦,电子厂的一把手啦。”他道:“总来!都被整下去了!”

“啊……”

杭攸宁去图书馆借了【辽西市地图】,和【辽西市】的地方志,把本城大大小小的企业都列了出来。

有一个人,他在金帛饭店请人领导吃饭,然后送了一个礼盒。

为了放钞票,他把礼盒当中的咖啡罐拿出来,给了赵明明。

这个人,一定是有办法弄到外汇的,这个领导的厂子,说不定也跟国外做生意。

杭攸宁决定挨个上门去问。

虽然知道这是大海捞针,但是万一呢?万一她能看到那个人,她的眼睛就一定能认出他!

她先去了机车厂。

机车厂的保安大哥,并不认哈德门,一直瞪她:“你打听我们领导干什么?你哪个单位的?”

她没想好说辞,只是嗫嚅着道:“我是辽西晚报的记者,想采访一下……”

“你?”

保安上下打量她一下,乱蓬蓬的头发,脸上带道疤,衣服也脏,完全就像个乞丐!

“滚滚滚!哪来的女盲流啊,再跑来捣乱我揍你啊!”

杭攸宁被推搡了一下,小腹钻心地疼。

这样显然不行,她想。

所以,她来到了【好莱坞理发店】。

她决定改头换面,假装自己是个记者,才可能采访到厂领导。

“妹啊,稀罕啥样的?”大姐催促道:“我说你烫个小波浪卷儿,老带劲儿了!”

“不不不,那个不好看!”

杭攸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她很有主见,看完了整本,毅然决然地擡起头,道:“姐,我喜欢你这样的!”

“啊?哎呦!姐这好看是吧!”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道:“行啊妹,你可真有眼光!”

她笑嘻嘻道,一边哼歌一边给杭攸宁洗头发,道:“我这可是邓丽君同款!”

杭攸宁很高兴,道:“我也喜欢邓丽君!”

收音机被扭响了:

美酒加咖啡

我只要喝一杯

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

明知道爱情像流水

管他去爱谁

大姐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杭攸宁的发间,小太阳将她的脸烤得热乎乎的,她昏昏欲睡,恍恍惚惚做了许多梦。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了,一股寒气冲进来。

杭攸宁激灵一下醒了,是一个年轻人,长得很好看,就是满身戾气。

“我他妈让你把门前扫了你听不见么!”

大姐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忙不叠的赶过去:“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来客了!”

“店你能开就开,不能开滚!”

他甩了一句,把门摔得山响。

杭攸宁平时不爱管人闲事,但是这次没忍住开口问:“这是谁啊?”

“对门的,家里有钱,买了一条街的铺子。”她说:“原来他爸总带他来剪头发,现在他爸不在了,凶得很!”

“他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叫方临河。”大姐说:“看上他了?可别啊!他成天在外面打人!”

当然没有……

杭攸宁掩饰的笑了一下,随即凝视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她在想,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天生的杀人犯?

应该是巧合吧?

他看上去应该没有犯过罪,她现在也没工夫管闲事。

她又在邓丽君绮丽的歌声中,昏昏欲睡。

做了好几个梦,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老板娘在一旁,搓着手,尴尬地笑道:“孩子,你睡着了,这扯不扯,时间有点整长了……”

杭攸宁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从发根开始,一头的乱卷纠缠在一起,圆滚滚的,如同一颗柔软的刺猬。

而且特别显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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