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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缀着金粉花纹的信笺被送到苏府,上面书着邀请的字句,是请府上两位昆仑仙师进宫,帮长平公主治治心悸之症。

信上特别说了,二位不必作道人打扮,只着常服便可,公主不喜白色。

苏松雨早被告知一切,事已至此,他已经被深深拉入贼船,后悔只是徒劳了。

哀叹着,又探望了卧在床榻上的老友,他叫来忠仆,吩咐帮二位仙师准备点入宫的行头。

“到底是公主的贵客,可不能寒酸了!”

软软长长的发丝挽成双髻,用青色丝带绑着,又缀上两朵金丝缠成的铃花。藕粉色的裙,轻紫色的衫,绫罗鞋面上还装饰着缠枝花纹。

清清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半晌没有说话。

一旁的侍女忐忑起来:“仙姑可是不满意?”

清清回过神,宽慰一笑:“没有不满意,你手艺极好。”

侍女于是放了心,又上前帮忙紧了紧发髻,理了理裙带,才终于告退。

清清仍是看着镜子中的少女,素净的脸颊,黑而弯的眉,微微动弹,头上的铃花便跟着轻颤,闪烁出碎金般的亮泽。

她抿着唇,轻轻一笑,于是镜子中的女孩也跟着笑,笑容中有些羞涩腼腆,像长安可以见到的,在无忧无虑中长大的女孩。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她是不是会像现在这样,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珠玉金银,坐在漂亮精致的宅院中,看着风轻飘飘吹过花园,心里只用烦恼跟春天有关的事。

于是清清便回忆起,在来长安的船上,她枕在少年膝边,他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突然发问,问她喜不喜欢珍珠。

自己怎么回答的?当时听着水声,享受着温柔的触抚,她懒洋洋地说:“还是透花糍要好一些。”

这不是假话,但他那个问题,是不是同她现下的感慨有关?

少女提起裙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迈下台阶,走到盛开着茉莉栀子的庭院中。

日光亮亮地洒,小巧洁白的花瓣被掩映在绿叶中,她绕过这片芬芳花丛,看到了花丛背后的少年,他好像已经站在那等了许久了。

他望过来,定定地注视她。

清清忍不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锦袍,深色的织锦长袍,腰上系了云纹腰带,虽然没挂玉,但更显得更加英挺卓然。

他说从前在校场,有小姑娘送他荷包香囊,如果当时他是这副模样,那再多收几个,也算是正常。

裴远时走过来,他眼中的惊艳毫不掩饰,但在他将那些赞美说出口之前,清清却抢先开了口。

女孩笑眼弯起,是俏灵灵的美丽:“我不喜欢珍珠。”

少年一愣,接着露出无奈的笑。

他牵过她的手,低声说:“那我给你找来比珍珠更好的。”

声音飘散在风里。

在晴朗的夏日午后,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朱红色的深墙,来到一处幽深曲折的花园。

花园之中,身着绯衣的女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屏退了下人,他们交谈了许久,伴随着轻暖和风,和阵阵鸟啼虫鸣。

从大体计划,到时间安排,蒙阶盖丽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桩桩件件都尽数告予了他们。

“既是我船上的人,这些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她一面这样慵懒地说着,一面又如谈论家长里短一般,将皇室秘辛,朝堂争端都透露了个大概。

“梅均已经等不住了,他前些日子派了几个最得力的杀手去温泉行宫,我那可怜的老父亲,这回应该是凶多吉少。”

“圣上一死,便是图穷而匕见,太子势必卷土重来,而梅均也不会闲着,他们的拉扯才刚刚开始。”

“他们有兵权,有支持者,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我现在还差得远,连法力都使不出。要在这种境地里杀出一条路,那是条地狱路……我想要的,就是在这般陷境中走出通坦路途。”

她目光从二人身上一一扫过:“而你们——”

“一个向往自由的女孩,在见识了天地的广阔后,还会只喜欢这个少年郎么?”

“一个隐忍沉默的皇孙,拥有最名正言顺的血脉,还能驯服天底下最坚不可摧的军队,到那时,你所图的,还仅仅是现在这样?”

清清却说:“我们还没替您进行宏图大计呢,现在就要将我们策反内讧吗?”

以玩弄情感为乐的女子,在这一刻露出一切尽在掌控的笑:“无论最后如何,我都不会吃亏的。”

她眨眨眼:“我是太久没有见到这么鲜活的灵魂了,虽然伤痛和悲怆的情感更适口,但你们,尽量也不要叫我失望哦?”

他们又说了许多话,到了最后,甚至只有闲聊。

蒙阶盖丽似乎很享受这种交谈,毕竟世上知晓她身份的实在不多,而她正好又对他们很感兴趣。

终于,当夜鸦立在屋脊上开始鸣叫,女子骤然住了口,她望着天边翻卷着的云霞,竟是出了神。

“你们该走了。”

良久,她脸上缓缓浮现出隐秘微笑。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清清很快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意思。

她前脚走出宫门,立刻就听到兵甲撞击着的沉沉声响,宫中紧急列队,似乎进入了防备状态。

回到苏府后,本该在府内的少卿却不见踪影。

后半夜,大门被叩响,一个高大清瘦的男子疾步走近,他的面容同裴远时有几分相似,他看着从未谋面的儿子,脸上是逼真的哀戚和懊悔。

灯影重重,她听见少年轻声唤了句:“父亲。”

这声话音犹如拉开序幕的号角,在接下来的上千个日日夜夜,他将与谎言为伴,直至这个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倒下。

宗主说的没错,这是条地狱道,道路上危机四伏,遍布血腥和杀意。

这对宗主来说,是游戏与挑战,但对他们来说,是苦苦挣扎着的一线清明。

他们相信路那端会有光亮,所以毅然决然地踏了上去,并且不曾想过回头。

这条路太险,又太窄,窄到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窄到他们来不及进行一场体面的告别。

只有临走前,少年向她投来的,深深的一眼。

他们来不及说的话,来不及做的事,在道路的彼端,终究会得以继续吧?

只有怀揣这样的信念,在分别后的时间里,才不会太过孤单。

他们的确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