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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恒蹲伏在灶台后面,把身体尽力隐蔽在柴火堆中,如此艰难费力的姿势,他已经维持了有两刻钟,他不知道方才那个女孩会不会折返来。

腿脚开始变得僵硬酸麻,腹中的饥渴更让他难以忍受,他仍不敢轻举妄动,不,本不该是这样。

他本想在山中采摘些野果果腹,但遍寻不着,平日里满山跑的野味也统统销声匿迹。在冬日的青屏大山内流离了近十日,他实在受不了了。

想着身上是有钱财的,可以去买点吃食,可他提心吊胆来到镇上,乔装成流浪汉呆了两天,竟发现不少人在谈论除夕夜江米镇发生的惨案,人潮纷涌处还张贴着他的画像,他只能仓皇逃离。

他逃回山上,注意到了这处人迹罕至的小道观,在附近山头流连了两日,他意外地发现,这观里似乎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娃娃。

大人去哪了?他无法深究,每每到饭点,观中飘出香味,这让他五脏六腑如同百蚁啃噬一般难耐,腹中明明空空如也,却仿佛有一股恶火在静静地烧灼,烧得他痛苦万分。

饿,太饿了。

今日他们似乎又煮了麻辣鱼,吴恒趴伏在观外的树林里,嗅着这令人鼻尖发痒的香气,恍恍惚惚地,眼前出现了一个妇人执着汤匙,站在烟缭雾绕的灶台边,俯身往锅里加盐的画面。

那是他的妻子,她口味重,最爱他做的水煮鱼,每次都要多放一倍花椒才能让她适口。

她常常嗔他:“味道轻些也不要紧,每次都顺着我的口味来,花椒钱都多花了许多。”

而除夕那晚,她死在了他的刀下。

不止她,还有她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不,那不是他们的孩子,是不知哪里来的野种!

野种!他咬紧了牙关,想到他质问妻子时,妻子满脸的难以置信与失望的泪水,贱人,真会装!他要岳父母说清楚,不要把他吴恒当傻子,但他们只骂他被猪油蒙了心。

是,他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被岳父母多年来的宽容关心所迷惑,被妻子的温柔小意弄得找不着北,傻乎乎地以为自己虽然一穷二白,是个倒插门的便宜女婿,但他们仍把自己当一家人。

他们几个才是一家人!事发了互相包庇,他吴恒不过是个穷女婿,谁都看他不起,就连一双儿女不是自己亲生的,也被蒙在鼓里五六年,得他人点醒才知道。

他父母双亡,本以为自己三生有幸,能又能体会家庭的温暖,他爱护妻子,恭敬长辈,将小食肆开的有声有色,日子好起来了,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

“阿蓉还是那般貌美,”年关将近,在外经商多年的邻居来他店里,冲他暧昧地笑“那身皮肉想必也如当初一般雪嫩,吴兄好福气。”

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将原话告知了妻子,妻子只是沉默,他慌了,她才说——

“那时年少无知,所遇非人。”

她埋首在他胸前痛哭,他只能给予拥抱与抚慰,一遍遍告诉她没关系,不是她的错,他无所谓……

他真的无所谓吗?

他如往常一般去店里,跑堂的小二正和墩子窃窃私语,见了他却慌忙散开,这是什么意思?

食客在席间大声谈笑,酒过三巡,开始谈论些荤俗不堪的内容:“谁会要别人用过的破鞋啊?”

他疑心是在影射他。

恍惚出了店门,走到街上,又遇上了那个邻居,他厌烦至极,想避开,那人却自己缠上来。

仍是那般可恶的笑:“吴兄!哈哈,上次喝了两滴猫尿,说了几句对嫂子不敬的话,你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啊,都是老黄历了……”

后来,那张脸眉骨断了,鼻梁歪了,眼圈乌青,再也做不出惹人生厌的笑容,他被众人拉开制住,那张脸的主人朝他愤愤啐了一口:

“臭东西,真以为自己开了家店有啥了不起呢,捡了个破鞋当宝贝,还说不得了?”

破鞋,又是这个词,他恨这个词。

回到家中,一双儿女拥了上来,他将他们揽进怀中,想借着温馨时刻将那些不快抛之脑后,却冷不丁又想起,这对龙凤胎,当初早产了一个半月,接生婆直呼万幸,两个婴儿身体康健,不似寻常早产儿一般孱弱,简直如同足月生产的一般。

如足月生产的一般。

如今他们六岁半,算一算,时间怎么那么巧呢?

他不能再想,这样只会把自己想崩溃,他吞吞吐吐,希望妻子打消自己的疑虑。

妻子听懂了他的闪烁其词,她落下泪来:“原来,你竟这般想我?”

“就算我说不是,你还是会怀疑,这样的怀疑是没有尽头的。”

“你若不信,可以走。”

他受不了她的态度,他已经包容了她对往事的隐瞒,难道他现在有所质疑,不是应该的吗?这一切难道不是她咎由自取?

争吵间,他说出了那个词,他看见妻子的眼神瞬间如冬夜一般寒冷绝望。

“好,他们不是你的孩子,无论事实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他们认你作父亲,你走罢。”

他果真走了,但在除夕夜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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