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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臣朝苏清词看一眼,同时难以避免的看到他画的画,裴景臣不由得愣住。

那是一幅长约两米、宽约一米七的布面。画的内容虽然还未成型,仅仅是半成品,但裴景臣能一眼识别出来,画的是薰衣草。

裴景臣没有太多艺术细胞,他的欣赏水平都在写实派上,跟他弟弟陈灿灿差不多。但是这幅画给裴景臣造成难以形容的冲击,可能是色彩的碰撞,绝妙的构图,光与影的融合,又或许是画的内容具有意义,那样的淋淋尽致,那样的触目惊心。

裴景臣看着苏清词的背影,再看薰衣草,突然产生一个荒唐又合理的念头。

苏清词在画自己。

裴景臣:“这幅画……”

苏清词听到声音,回头看他一眼,只是轻飘飘的一眼:“我画了十年了。”

裴景臣愕然,十年,也就是苏清词从十四岁就开始画了?等等,十四岁!是他送苏清词薰衣草之后吗?

裴景臣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幅薰衣草很忧郁,很静谧,画完了肯定会成为震惊画坛的传世名作。它很美很美,却也透着撕心裂肺的沉凉和孤寂,它的风格和苏清词的成名作《暮色》差不多,透着惹人遐思的悲切之意,在为之惊艳的美景背后是肝肠寸断的萧瑟和凄凉。

苏清词是个可以通过画传递浓烈情感的画家。

这如果是普通的画,那没什么,可如果是自画像,尤其是画家身患绝症时的自画像,就难免有种为其燃烧生命,炼化精魂骨血、在这世上留下最浓烈最壮烈的遗书!

向世界证明我来过!给世界造成我永存的刻骨铭心!

裴景臣心脏狂跳,他突然有点害怕,说不清楚的心慌心悸。想叫一声苏清词,门铃却响了,裴景臣开门,安娜丽丝提着鲜花水果站在外面。

她惊讶于裴景臣在这里,但没有多问,只问苏清词在干什么?

裴景臣说:“在画画。”同时让开地方,给安娜丽丝指向休息区。

苏清词画画时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安娜丽丝了解他,换高跟鞋进屋的动作很轻很轻,也不吵苏清词,就在客厅远远看着。

裴景臣明知故问道:“那幅画是薰衣草吗。”

“你看出来了?”安娜丽丝说,“很震撼吧。”

裴景臣点头。

安娜丽丝道:“我看的第一眼就被震撼了,然后一直催他快点画完,我敢说这个作品一旦问世,定会轰动画坛,让苏清词成为驰名中外的大师。”

安娜丽丝顿了顿,转头看向裴景臣,言辞间是兴师问罪的不满:“你知道他才出院吧?才做完开胸手术吧?应该卧床静养至少三个月吧?”

裴景臣说知道,安娜丽丝说:“你知道还不阻止他?虽说我比任何人都期盼《薰衣》早一天完成,但我更关心苏清词的身体,你到底……”

“画画是他的魂。”裴景臣说。

安娜丽丝一愣。

裴景臣望着苏清词的背影,喃喃道:“他的精气神已经不在了,如果再没有了魂,我怕他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安娜丽丝心神荡漾,过了好久,她垂下眼睫说:“你似乎比我想象中的了解他,我是说,了解他的内核,他的灵魂深处。”

裴景臣看向安娜丽丝,女人莞尔笑道:“裴总,老娘对你有点改观了。”

裴景臣呆了几秒,干笑道:“谢谢。”

安娜丽丝一甩大波浪长发:“不客气。”

安娜丽丝只站了几分钟就走了。

苏清词不聋不瞎,自然知道经纪人来过,只不过她跟裴景臣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说了啥,不过苏清词也不好奇。

午饭时间,一碗清淡易消化的葱花鸡蛋面,虽然单调但营养均衡。饭后,苏清词咖啡脑上头,走去厨房翻柜子。他记得昨天亲眼目睹裴景臣把咖啡豆放上面的柜子里了,可苏清词掏到底也没摸到。

狡兔三窟?苏清词继续找,把所有柜子都找遍了。

裴景臣从楼上下来,问他要找什么?苏清词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冷声质问:“我昨天买的咖啡呢?”

裴景臣顿了几秒,说:“它不在这个房子里。”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它进了垃圾桶?”苏清词目光更冷了,“也不对,裴总这么勤俭节约,杜绝浪费,你是把它藏起来了。”

裴景臣坦坦荡荡的承认道:“是。”

“在哪儿?”

裴景臣只说:“挺远的。”

苏清词气极反笑:“裴景臣!”

“你别生气。”裴景臣说完觉得说的是废话,他能不生气么?他本来气性就大,这妥妥的在小少爷雷点上蹦迪。

裴景臣语重心长的哄道:“你不能喝咖啡,咖啡解药性,而且咖啡因会导致血管舒缩,加重肺动脉高压的症状。你本就容易合并心力衰竭和心律失常,咖啡会造成病情恶化。”

道理全都懂,苏清词不是三岁小孩。但他就是……就是倔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故意跟自己作对,好像拿着名为咖啡的武器跟病魔对着干,告诉它我不怕你我不服。就好像胃溃疡偏喝酒,肺癌偏吸烟,糖尿病偏偏要吃冰淇淋。

当然这个逻辑是错的,这个不服输是幼稚的,伤害的不是病魔,只有自己的身体。

裴景臣用心良苦的没有当着他面扔,而是偷偷摸摸的藏,苏清词体谅他的温柔,一笑而过,算了。

打开冰箱,拿巧克力粉,不等倒水就被裴景臣一把抢走:“可可块含有的可可碱类似于咖啡因,有兴奋作用,而且巧克力蛋白质含量低,脂肪含量高,对你身体健康不好。”

一而再再而三,就算是为了他好,但根本用不着的苏清词忍无可忍:“裴景臣,你有完没完?”

苏清词看向男人:“你从前多看我一眼都嫌烦,现在却管东管西,张口闭口为我身体好,我就想说了,我的身体我做主,好不好我说了算,跟你有毛关系?”

裴景臣抿了抿唇,说:“你先忍一忍,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后再吃这些。”

苏清词道:“我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不想忍。”

裴景臣低声说:“听话。”

“听话?听你的话?凭什么?你是我什么人?我连苏柏冬的话都不听,凭什么听你的话。”苏清词手指门外,“你走,这是我家,出去!”

他们不是没吵过架,准确来说,是苏清词单方面发脾气的次数很多。但这一次是绝无仅有,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以前无论多生气,说得多狠,都是建立在爱意的基础上,心口不一,说的全都是反话。他让他滚蛋,后来和好时,苏清词躺在他怀里委屈的撒娇,说你咋那么笨那么钢铁直,我让你滚,其实心里巴不得你留下。

可这次冰冷,干脆,彻底,心口如一,说的都是直白的真话。让他出去,就是真的不想他留下。

“清词。”裴景臣感到束手无策的迷茫,他手里拿着巧克力粉,不能妥协,他心里装着苏清词,不愿离开。

“你说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虽然只有一天,但我可以很肯定的说你表现非常好。但是够了,我不需要,也不喜欢。”苏清词直视他,“你究竟是在乎我,还是单纯感动自己?”

裴景臣没听懂,英俊的桃花眼中满是茫然。

苏清词狞笑道:“裴总,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嘴硬心软另有苦衷,因为身患绝症不想拖累你所以提分手的吧?你以为这是狗血偶像剧吗?”

裴景臣心神一震,急道:“苏清词,我没有这么想过,你又怎么会生出这些……”

“扭曲的想法?”苏清词失笑,“抱歉,我这人就是别扭,性格敏感,无论什么事都能被我扭曲成好几种意思出来。”

裴景臣定定看着他,过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因为从来都没有,所以你才会敏感多疑。”

苏清词怔住,没想到裴景臣会这么说……

刹那间,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苏清词整个人疲惫不堪,面色苍白,肉眼可见的虚弱。

裴景臣一把扶住他,然后打横抱起来,把他抱到沙发上。

这个角度,苏清词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薰衣草花海,他突兀的问:“你替换了几盆?”

裴景臣猝不及防的心里咯噔,下意识想说没有,可他又不想欺骗苏清词,而被苏清词戳穿的话只会更尴尬。

裴景臣感到莫名的心虚,说:“不多,二十三盆。”

苏清词说:“足足一半。”

裴景臣忍不住问:“它们都长得一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清词住院那么久,这些薰衣草没人照顾,自然枯萎的枯萎,凋谢的凋谢。但是他从医院回来却发现,还是四十多盆花,一盆不少,每盆都生机勃勃,活的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苏清词静默许久,意有所指的说:“就是能看出来,不是原先那些了。”

花还是一样的花,却不是原先那个了。人也是一样的人,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从前苏清词偏执,死死扒着裴景臣不放,现在裴景臣又反过来纠缠他。苏清词很想问裴景臣,你看我现在这样,病骨伶仃,没有精气神,跟个行将就木的枯树没啥两样,你何必执着呢?

苏清词心想,裴景臣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毕竟从小认识的嘛,毕竟有过救命之恩嘛,毕竟恋爱四年同居三年嘛,毕竟是这辈子第一个男朋友嘛,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放任不管裴景臣是绝对不忍心的。于病床前伺候病入膏肓的恋人,做到有始有终,送完最后一程,尽善尽美。

原来如此,也好。

就让他成全了裴景臣吧!也算在临死之前最后做一件善事,为折腾裴景臣小半辈子给予微不足道的补偿。

苏清词伸出双臂:“困了,抱我去卧室。”

*

苏清词打了个哈气,揉揉眼睛。

裴景臣拿着条毯子过来,边盖到苏清词身上边说:“困了就睡一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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