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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这是自食其果◎

马车车轮碾压过青石板铺就的路面, 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动静。

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道上人来人往, 贩夫走卒沿街叫卖,车马往来发出阵阵喧闹, 车夫御马时, 不时会轻叱一声。

车壁虽厚, 但在这些不绝于耳的声音面前薄得跟一层纱似的, 传到崔寄梦耳中, 只觉得自己是暴露在千万人跟前。

她双手扶着谢泠舟的肩头,脑袋靠在他颈窝,双目半睁半闭, 咬着一块帕子。

谢泠舟一手扶着她后背,在寻找究竟是何处让她痛不欲生。

他似乎颇通医理和穴位,总能按到让人失神的穴位, 稍稍一按, 崔寄梦就会咬紧牙关, 后来再也咬不住那一方帕子,语不成句问他:“查好了没……”

“尚未, 你积郁过深, 气大易伤身,若不疏导, 只怕会伤及心肺。”

谢泠舟下颚微收, 神色格外端肃, 十足的认真, 同医馆里细致审慎的大夫没两样, 在替她摸索病痛所在之处。

崔寄梦抓紧大表兄前襟, 她后悔了,他方才说她文思泉涌时,她回了一句,说自己是被气得心里憋屈,堵得慌!

他把这话放在了心上,成了尽职尽职的大夫,在替她找寻究竟为何会如此。

他一面疏导着她,一面同她讲着漫不着边的道理,气息微乱:“表妹今日因为我吃味,我很高兴,但我今日也因为二皇子和陆公子吃了味,你我算是扯平了,往后我会洁身自好,若非必要,决不多与别的女子多说话,表妹也要记着,远离男人,可以么?”

马车一阵颠簸,崔寄梦揪紧了谢泠舟前襟,脖颈微微后仰,想哭出来,但眼泪一直流出不来,她只觉得心里更堵得慌了,哀求地喊他:“表兄……”

谢泠舟却顿了下来,静静凝着她:"表妹方才还未答应我呢。"

方才那些话,崔寄梦是一个字也未听进去,这会有求于他,才知道要问:“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谢泠舟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略带警告和诱哄意味逐字逐句道:“答应我,离男人远一些,尤其是二皇子。”

崔寄梦用残存的理智判断出这不算什么伤天害理、违背原则的要求,便虚弱地点了头,抓住他停顿下来的手:“我答应你,我离他远点。”

“好,成交。”

谢泠舟堵住她的唇舌,马车一阵颠簸,崔寄梦猛地睁大了眼,又缓缓闭上,手也无力地从他衣襟上松开,垂在身侧,细葱般的指l尖微微颤抖。

她顾不上其他事,但谢泠舟却很细心,拿起那块掉落在她身前的帕子,接住了她汹涌而来的泪水。

半晌后,崔寄梦停下了潮涌的泪,缓缓回过神来,手心被塞入那块沉甸甸的帕子,她猛地一甩手,将那帕子甩开,被沾染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五指屈成一个怪异的弧度。

谢泠舟垂眸看着地上,马车上铺着一层毛毯,与帕子相接的那一小片地方颜色变得深了些,深色逐渐扩散开来,他眸子微微眯起,眼底也同那被濡暗的地毯一样,暗色慢慢扩散开来。

他伸手在崔寄梦眼角轻抚,抚过那颗小痣:“表妹,文思泉涌我帮你做到了,礼尚往来呢?”

“嗯?”崔寄梦稍稍清醒了些,酒劲让她变得大胆,“礼尚往来……可以,可是表兄,我不想喝药,会伤身子。”

“不必你喝药。”谢泠舟抓住她僵硬的那只手按在心口,“你只说愿意么?若是不愿我不会勉强。”

崔寄梦一贯不愿欠人情,喝酒只能让她忘记胆怯,别的却不会忘记,点了点头:“那你说,要我如何帮你?”

他满意地笑了,淡道:“你不必刻意去学,我会手把手教你。”

有那些梦在先,这句原本无比寻常的“我教你”变得意味深长。

在那些梦里,他不仅教她,还让她仔仔细细地看,可崔寄梦不想看,她把手交给了他,逃避地闭上眼。

片刻后,谢泠舟靠在车壁上,一手握住崔寄梦的手,另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索要,他气息很急很重,吻得毫无章法。

一面吻,一面含糊地喊她:“表妹。”

崔寄梦也含糊地应着他:“嗯?”

最终回应她的只有一记克制的闷哼,谢泠舟紧紧抱住她,所有压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溢出没入她口中。

二人静静相拥了许久,聆听着外头街市的热闹,目光都有些恍惚。

谁都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

马车很快抵达谢府西侧偏门,车内二人却久久未下来,车夫轻轻敲了敲车门:“大公子,到府里了。”

“知道了。”

车内传来青年疏离却喑哑的声音,守在门前的小厮循声望去,没一会,大公子从车内下来,立在车前,和那一身白衣一样清冷不容侵犯,衣饰冠带妥帖齐整,唯独眼角有些妖异的绯红。

没一会,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表姑娘提着裙摆,扶着大公子的手下了车,低垂着头,客客气气地诚挚道谢:“方才多谢表兄护送我回来。”

大公子淡淡颔首:“分内之事。”

二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三尺开外的距离入了府,小厮不禁遗憾,虽说表姑娘和二公子的婚事黄了,但单看外表,还是大公子和表姑娘瞧着更般配啊!

只可惜两个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人,只怕擦不出什么火花。

崔寄梦回了院里,采月见小姐神情淡淡,施施然进门,起先一愣,当即猜到她当是喝了酒,可凑近一闻,却没有酒味,只有一股混着檀香、有些怪异的气息。

见小姐蹙着眉很是苦恼,一只手僵硬地拢成个空心拳头,采月不免忧虑:“小姐是手受伤了么,怎的这般早回?”

崔寄梦慌忙将手缩入袖中,低垂着长睫,低声道:“没事,喝了些酒担心在人前失礼这才提前回来,采月姐姐替我打盆水来罢,我要净手。”

后来采月换了整整两盆水,崔寄梦又用了胰子一遍遍擦洗,末了神秘兮兮闻了闻指端,这才肯罢休。

整整大半日,她都在神游太虚,脸越来越红,头也埋得越发低。

采月越发狐疑,夜间替她梳发时,见铜镜里的小姐仍在失神:“小姐今日出去,可有遇着什么好事呀?”

“好事?”崔寄梦想起那方被浸得沉甸甸的帕子,嫌弃地蹙眉,又想到后来大表兄失控地颤声喊她,低下眸:“欺负了一个从前老欺负我的人,算好事么?”

原是这缘由,采月笑了,难怪小姐下午那般懊恼,想来是随着酒意退去开始后悔了,怕她次日又要自责,忙劝:“当然算!以牙还牙嘛,小姐从前就是太温柔了,才让人觉得好欺负,如今您有这么多人护着,不用怕他们。”

这话让崔寄梦有扳回一城的感觉,缩在被窝里时,她忽觉畅怀。

平日总是她被大表兄欺负,他那双得逞后含笑的眼着实可恶,是该让他也体会体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

“玩弄于股掌间?”

迷迷糊糊时,身后伸过来一双手,将佛经翻过一页。

她转过身,发觉自己和他在佛堂后那间小屋内,大表兄穿一身官袍在身后给她讲解经文,从容不迫。

可崔寄梦一看到他这正人君子的模样就来气,在他把她抱上书案后,更气了,手抓住他,挑衅地挑眉:“不错,我是有这般念头。”

没想到谢泠舟竟慌了,握住她的手:“先前是我不好,表妹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同我计较,可好?”

“不好。”她狠下心,隔着那层冰凉凉的官袍收紧手心,“是表兄先把我带坏的,合该你自食其果。”

“嘶……”谢泠舟被她抓得难受,手撑在案上,脸埋在崔寄梦颈间,重而热的气息喷过来,将她身后青丝吹得轻荡,同角落里那水烧开了的壶盖般,被热气冲得一动一动的。

衣料摩挲发出窸窣的动静,微微发凉的官袍被搓热,谢泠舟手臂艰难地撑着桌案,下颌咬出凌厉的线条。

但崔寄梦铁了心要惩治他。

她不顾肩头青年逐渐紊乱的气息,袖摆继续轻晃,目光则盯着角落里的炉子,茶壶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水烧开了,茶水像长了手,一下一下把壶盖顶起。

壶盖被沸水带着,不由自主地上下晃动,却迟迟掉不下来。

谢泠舟额头抵l着崔寄梦颈窝,低哑着声音求她:“表妹。”

崔寄梦却顿住了,轻声笑着:“那表兄得答应我,往后离别的姑娘家远点,尤其是那个清荷县主。”

没有得到回应,她又问了一遍:“表兄不愿意么,那算了。”

“好……”谢泠舟哑声道,一手握住她的手,“我答应你。”

炉子里几近熄灭的火又被点起来了,火苗猛烈窜动,刚安静下来的水又开始沸腾,茶壶盖最终受不住滚沸的冲劲,弹了起来,掉落在地。

壶盖发出哐当的声音,盖住了她耳侧失控甚至近乎无助的一声。

谢泠舟头埋在她肩膀上,宽阔的肩微微耸着,整个上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肩头,仿佛把身心性命都交到了她手上。

这身使得他看上去道貌岸然的朱红官袍终究是乱了,晕开一片深红。

崔寄梦暗笑,这才算打成平手,谁也没输给谁,手轻柔地拍着他后背,将他哄她的话悉数奉还:“抱歉,是我失礼了,表兄喜欢么?”

耳侧有人轻轻“嗯”了一声,她达到了惩治的目的,心情舒畅。

这夜,谢泠舟正好歇在佛堂后的小院里,深夜时分他睁开眼,轻笑了声。

“自食其果?”

他望着锦被突兀的褶皱,轻声叹息,她说得没错,可不就是他自食其果?

谢泠舟闭上眼,脑子里是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失神间,他想起一句用在此处也许不太妥当的古话。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生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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