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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寄梦回到了琴馆的琴室里,桌上有一把上好的古琴,角落里,烟雾似身着白纱的神女,从香炉中轻姿漫舞着溢出。

她坐在琴桌前,正学着奏广陵散,刚开了个头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

意识突然飘到了半空,崔寄梦这才发觉,原来她坐在是大表兄怀里。

他把她朝前抱着,双臂在她身前交叉,像抱孩子一般的姿势,正与她侧脸相贴,动作亲昵,语气却充满压迫感。

“又弹错了,你师父怎么教的?”

崔寄梦怕得缩起脖子,语气怯生生的,话却很大逆不道:“……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年教错,我能跟着学错?”

“胆子挺大。”

谢泠舟低低笑了声,环着她的手忽然一转,掐住腰肢将她按倒在膝上。

崔寄伏着他的膝盖,低低娇声惊呼。

夜很静。

只偶尔听到窗外草丛里蟋蟀鸣叫。

屋内传来重重一声叹息,崔寄梦方从梦中惊醒,心口怦怦直跳,她长舒一口气,尔后望着被月光渗入的窗纸,一时羞愤难忍,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小时候祖母那般严厉,但即便是犯了大错,她也没有被打过。

只是时常见到府里一位婶婶那般教训过孙子。三四岁的小男孩,因太过顽劣,被大人按在膝盖上,一下一下重重地打。

可……可她十七了!

怎么能那样打她!

梦中情绪尚还残存,崔寄梦止不住委屈,气不过,用力捶了捶枕头。

随即摘星匆匆的脚步声近了,话音里还有睡意,“怎么了小姐。”

“没什么。”

小姐嘴上说没事,看着却气咻咻的,好在没有被惊吓到的迹象,摘星放下心来,笑着问:“小姐又梦到什么啦?”

崔寄梦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半羞半恼地咕哝:“梦到被那严厉的夫子打了,不碍事……你快睡去吧。”

摘星抿嘴一笑,她还记得小姐早年间在书院被夫子训斥写字像狗扒似的,明面上乖巧认错,晚上做梦却说起梦话:“您才是狗,不!您是千年的鲶鱼精!”

那时的小姐尚有几分灵动,可惜自打老夫人去后,那个乖巧之下藏着狡黠的姑娘,一夜之间变得端庄稳重,一个人在崔家守了三年孝,到谢府后更是知礼本分。

大概只有做梦的时候才敢放松,做个无忧无虑少女,摘星揉着惺忪睡眼感慨着。

然而只有崔寄梦自己清楚,自从落水后,尤其是上次在假山撞到大表兄后,便是梦里,她也无法放松。

往常做梦过后,对于大表兄,崔寄梦都是愧疚的,但这次不全是。迷迷糊糊间,想起白日里谢泠舟堵住她的路,让她万分窘迫,“新仇旧恨”齐齐在梦里报了。

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谢泠舟就在对面,还是那个不可亵渎的冰山美人,澹然问:“表妹为何生气?”

梦里崔寄梦如愿当了一回清冷佳人,冷冷扫过他脸上,“殿下既与我以姐妹相称,你也该改口了,好侄儿。”

而谢泠舟还是谢泠舟,便是在她的梦里,也有法子治她,他把她抱了过来,手打着圈儿轻抚被他打红的地方。

同时诚恳地低头认错:“是侄儿礼节不周,姨母莫要怪罪。”

修长的手往前,再往上,没到指根,他吻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用只有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附耳低语:“您真要做我的姨母?你我像现在这样,是会被沉塘的。”

一句话吓得崔寄梦惊醒了,后怕地摸了摸额头,竟冒了冷汗。

黑暗中,她长长叹息。

睡前她喝过安神药了啊,近一个月未梦到他,她以为自己生活恢复宁静了,怎的从昨夜那个梦开始,又来了?

倒也不是只做关于大表兄的梦,她梦到过祖母、阿娘、阿辞哥哥,甚至还有二表兄,师父,可那些梦都很正常。

唯独大表兄,每次梦到他都是些暧昧失控的片段,甚至有好几次让她至今难以启齿,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崔寄梦不禁心中一惊。

莫非她……喜欢上了大表兄?

不对,大表兄冰冷冷的人,她一见到他就又敬又怕,哪还敢胡思乱想?

况且,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二表兄的。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二表兄更适合她,她该喜欢二表兄。至于大表兄,兴许只是因为他的清冷孤绝,她才会多有留意。

记起白日里长公主殿下提到师父时说的话,“我缠着你那师父,不是为了让他爱上我,是觉得他还不错,想爱上他。”

现下琢磨此话,崔寄梦品出些深意来,长公主是觉得师父很好,但又暂时没喜欢上他,因而要多与他相处,好日久生情?

无论如何,殿下比她多活二十年,她选择那样做,兴许那个法子可行。

*

谢泠屿近期在军中崭露头角,调到中领军麾下任禁军校尉。

少年志在功名,每日早出晚归,等忙完一阵后,已到了七月半,谢府草木葳蕤,一派峥嵘。

谢泠屿先去见了母亲,崔寄梦也在,正跟着王氏学女工活。

他年底才满十八,虽盼着早日娶表妹进门,但还未能把成婚和成家划为一码事,成婚嘛,娶了表妹就成。

至于成家,家中有母亲操持,他不必管。但此时见表妹和母亲相谈甚欢,谢泠屿遽然有了已成家的错觉。

他看了看自己一身汗的衣衫,悄然回到自个院里迅速沐浴换衣。

又过了会,王氏停下绣活,趁着回屋喝水的功夫,悄悄松了口气。

她和谢迎鸢母女俩平日都很随性,但外甥女内敛乖顺,怕吓着她,更怕显得自己没个长辈的样,只能跟着端庄,说话都刻意捏着嗓子。

一上午下来,真真累坏了。

王氏塌下背,感慨自己终究没有端庄的天分,索性不装了,大喇喇走出房门,看到久未归来的儿子,捉裙快步上前,“我儿,最近可是很辛苦?哎哟瞧瞧,黑了瘦了。”

母子寒暄后,谢泠屿按捺不住,转向一直安静的崔寄梦,有些心疼:“表妹也瘦了。”

王氏怅然若失,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其实不然,儿子娶了媳妇,也好不到哪儿!她哭笑不得退了出去,让两位小年轻说话。

四周无人,谢泠屿把崔寄梦拉到一边,“表妹,可想我了?”

直来直去的话叫崔寄梦赧然,谢泠屿最喜欢她这羞羞怯怯的模样,亲近之意更甚,“不久是中秋,城中这会已经有灯会了,一会我带表妹还有阿鸢一起出去逛逛可好?”

崔寄梦想起先前长公主殿下的话,过去几日她刻意避着大表兄,果然再未梦过他,说不定多和二表兄接触,就能转移注意力,便应下来。

黄昏时。

谢泠屿带着崔寄梦和用于掩人耳目的妹妹,来到京陵最热闹的一条街。

这条街是京中最热闹但最不挑人的一条,卖各种物件吃食的小摊挤满街边,叫卖声此起彼伏。

崔寄梦馋虫大动,唤采月买了些风味吃食,在车上和表兄表姐分食。

谢迎鸢起初迟迟不敢下口,尝过一口后,就欲罢不能了,“我说怎么表妹也和飞雁表妹一样,净喜欢这些街边吃食,原来是真的好吃!”

“咳咳。”兄长轻咳一声,她才意识到在表妹跟前提王飞雁不大好。其实两位表妹她都喜欢,怪就怪她这好哥哥!

否则说不定三个女孩子还能一起玩,她气不过,瞪了谢泠屿一眼。

崔寄梦捕捉到兄妹两的眼神交流,一时也尴尬,只好故作不知,小口小口地认真吃东西。

谢泠屿望向对面的街道。

那条街虽酒肆乐馆林立,却要安静许多,只因那多是达官贵人涉足,少了些平易近人的热闹。

但安静的去处,兴许更适合表妹,便道:“对面乐馆上了些新曲目,表妹喜欢音律,不如去瞧瞧?”

三人去了乐馆,正巧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迎面过来,看到躲在谢泠屿身后的姑娘,笑得暧昧。

这其中有去过辞春宴的,认出来是崔寄梦,想起那是贵妃和长公主都称赞过的人,收起轻浮朝她见礼。

崔寄梦逐一还礼,让对方颇为受用,拍了拍谢泠屿肩膀,“你小子真是走运,只是有人要伤心喽!”

谢泠屿乜了他一眼,拉过崔寄梦,“这人一贯不会说话,别理他!”

而那公子目送谢泠屿携佳人离去,挑眉笑笑,唤来乐馆的掌柜,塞给对方一大锭银子,朝着谢泠屿的雅间努努嘴,“喏,把筎月姑娘派去那间,但别说是我吩咐的啊!”

掌柜收下银子,高兴应下。

这厢三人进了雅间,雅间里有小窗对着楼下,能看见戏台子。

谢迎鸢一心看戏,谢泠屿点了些吃食茶点,还有大闸蟹。

从外头走进来一位抱着琵琶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生得花容月貌很是动人,看到谢泠屿时,少女羞红了脸。

而谢泠屿忙着给崔寄梦剥蟹,一直没抬头,直到侍者问要听什么曲子,才转向崔寄梦,“表妹想听什么曲子?”

崔寄梦笑了笑:“我不大清楚时下有哪些琵琶曲,二表兄点就好。”

“琵琶?”谢泠屿讶异,明明他嘱咐侍者找个善古琴的,抬眼瞧见那位少女,心中明了,定是方才那厮有意给他添乱!

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为了不让表妹误会,索性装作没认出,随意点了首曲子,继续给崔寄梦剥蟹。

崔寄梦认真听着曲子,她不善琵琶,但音律是共通的,这曲子弹得凄婉动人,一曲终了,她抬头看向乐伶,正好那少女也在看她,双眸凄婉,带着探究。

那绝不是看一个陌生人该有的眼神,又见那少女痴痴看着谢泠屿,得不到回应后更是哀伤,崔寄梦大概明白了几分。

奇怪的是,她虽好奇这位乐伶和二表兄的关系,但却不觉得多难受。

而乐伶筎月则心如刀割,她原是一个大官家中乐伶,一个月前家主办宴,被一无礼宾客轻薄为难。

正巧谢公子在宴上,顺手解了围,念及她得罪了家主恐怕不会好过,索性替她赎身,虽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她不过一个棋子,何曾被人这般关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