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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青花巷。

程令雪一个月前来过这,两年前则来过这。这里小摊小贩聚集,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两年前她借戏班子混入钱家,亦是通过青花巷。和杜彦宁则是来找猫,杜彦宁不喜欢被驯养好的猫,她便带他来这寻。

不过给公子的猫,是买的。

公子体弱,不能买太野的猫,他会抓不住,也容易被抓伤……

程令雪叹口气。

此刻坐在破庙中,她看着观音像,眼前浮现公子眉心那点痣。她双手染血,自然不会祈求观音护佑,也从未觉得神佛比她手中剑还能护她平安。但公子是良善之人,神佛必会佑他。

呆坐须臾,破庙外传来人声,程令雪戒备起来,却听到个熟悉声音。

“猫十二。”

是杜彦宁,他说的猫十二是两年前她带他来这挑的野猫。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躲在暗处观察。

杜彦宁入了庙,对着昏暗庙中道:“十一可在?恩公恐怕已知道你被钱三公子抓走是幌子了。”

暗处的程令雪一惊。

是她在哪露出了破绽么,还是钱三公子去找了公子……

杜彦宁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盘算时,杜彦宁又安抚道:“放心,恩公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我也不会告诉他。但此地不宜久留,我在附近有处小院,你可先去我住一晚上,明日我安排你同商队出城。”

程令雪犹豫着是否该信他。

杜彦宁又说:“我不希望你离恩公太近,又怎么会出卖你?”

两相权衡,程令雪从暗处走出来,手中匕首收了回:“打扰一夜,明日我会想办法混出城。”

黑暗中,杜彦宁带着笑:“十一,你还愿意相信我,我很高兴。”

.

已至宵禁,空荡荡的街道上驶过一辆和銮玲珑的马车,在月下拖出长长一道影子,如同夜行的幽魅。

车内香炉中吐出几圈烟雾,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姬月恒端坐着,观音痣在淡烟中若隐若现。

对面,亭松字斟句酌:“公子,依钱三公子身边护卫所说,他要找的少女,身穿墨衣,轻功极高。属下适才与钱三公子身边护卫交过手,那人身手极好,他都追不上的,必定是高手!

“然而上次在钱家,属下在暗中看得真切,令雪姑娘身手虽好,但不算高手,除非她刻意隐藏身法。可钱三公子品性低劣,说不定是笃定公子不会杀他,将令雪姑娘藏起来。”

亭松小心地看向公子。

本以为姬月恒听完会心疼令雪姑娘,不料他气笑了。

“有件事,你或许不知。

“她就是竹雪。”

“什么?!”

亭松震惊得破音,可这事虽令人诧异,但说来也有迹可循。只是,她是怎么把公子骗得团团转的?

若令雪姑娘是竹雪,便不大可能轻易被人抓走。大抵是用钱三公子迷惑公子,打算彻底离开。

跑就跑吧,偏要在春宵正好时把公子扔下!听赵嬷嬷说,公子以为她是害羞不肯出来,一直耐心等着。

这胆子也忒肥了!

亭松大气都不敢出,看向姬月恒的目光更为小心翼翼。

“公子,眼下该如何?”

黑暗中,公子神色复杂难辨。

“她出不了城,查一查杜彦宁的行踪,钱三公子不必留,做得干净些。另外,调两名女暗卫过来。”

亭松不太懂:“城中的女暗卫只有几个,但武功都不及竹……不及令雪姑娘,要不要调来几个高手?”

姬月恒却说:“只要女暗卫。”

亭松虽不解,但也领命下去,过了会又上了马车,手中拿着一个东西,迟疑道:“是夫人那边传回的信,一刻钟前刚送到,您要看么?”

之前公子说这东西急要,他便吩咐别院的人一收到信立即送到公子手里,他们不敢怠慢,连公子外出都要骑马追上来。可信里的方子是令雪姑娘下的,大抵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会送来,不火上浇油么?

姬月恒没动,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看,最终伸手:“给我吧。”

他懒懒扫了眼,其上写着:“苗疆偏方,可使沉眠蛊毒显印。然,登云台药引中有克蛊之物,恐干扰药力。”

姬月恒凝着纸条许久。

两句话,挑开纠缠他已久的困惑,他身上没有蛊印竟是这般缘由,她给他下药,也是想验证。

又一次,他被她气到了。

姬月恒将纸揉在手心,他漠然地掀开灯罩,将一方素笺放在烛火上烧掉:“无事了,下去吧。”

亭松心头提起一口凉气。

公子心情越不好就会越平静,真是大事不妙。那竹雪——令雪姑娘不是给公子下了不举的药吧?

见气氛不对,他忙溜走。

车内只剩姬月恒。

他平静无比,长指触向烛台,似不怕热,手放在烛焰上方。

拢起,握住。

火苗被攥住,车内暗如池墨。

烛芯热意滚烫,炙烤着手心,急剧的炽痛从手心窜过。

似是数月前中蛊时的感觉。

刺痛传来,姬月恒紧咬牙关。快意和痛意交缠,一波波漫上。

都是她给的。

“呃……”

喉间虽溢出闷哼,可他神色不曾变化,长睫都未曾颤一下。

紧攥着手心良久,他再次摊开手,掌心多了道烙印。

就像他心口未显的蛊印。

原来真是因为蛊。

找他解蛊,却找杜彦宁散药是么?

厚此薄彼,这样可不好。

青年靠着车壁,用力按着手心烙印,任痛蔓延,一遍遍地侵蚀着他,轻颤的唇畔溢出喑哑低语。

“小骗子。”

.

杜彦宁的小院很简陋,位于城门附近,在偌大青州城中毫不起眼。

“我平日不常来,未配置仆从,只有你一人,不会有人打扰。若不便出城,你可在这里暂时住着。”

明日程令雪便要离去,她行踪神秘,武功高强,是没有线的风筝,不知何时才会再见,杜彦宁忍不住道:“令雪,你还会再回青州么?”

程令雪是不想回的,但世事难料,谁又说得准呢:“或许会回来。”

杜彦宁苦笑了下:“若是回来,务必比找我,就当我是你的朋友。”

程令雪点头应下。

杜彦宁又问她之后的打算。

她认真道:“我现在还有一件事不曾做完,得先做完事。做完,我就彻底自由了,到时再说。”

杜彦宁最终没问是什么事。

他只说:“江湖之大,能否告诉我一个可以联络上你的方式,譬如留一个不会暴露你行踪的地点,我若想给你去信,至少有处可寄。”

程令雪沉默了一瞬。

她从来都是去一个地方,留一阵便要走,不会在别人记忆中停留太久,也没有人能在她记忆中停留过久,杜彦宁和公子算是例外。他们是她遇到的众多人中,为数不多给了她善意的,许是今夜一下要与两个有过交集的人分道扬镳,她再独来独往,也会波动。

程令雪说了个地方,又道:“只是个偶尔才会去的地方。”

言外之意,留个念想即可,不必去寻她,也不必给她去信。

但对杜彦宁而言,至少有念想。

因杜彦宁临近宵禁才出来,安置好程令雪后已是宵禁。眼下在城中行走实在不妥,便也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这小院简陋至极,只一间屋子,杜彦宁在外间休息,程令雪去了里屋。

她在榻上躺下,和衣而卧,通过小窗望向树梢上的月亮。

若是在往常,以她的戒备,在陌生的地界决计睡不着,可今夜又是服了大补汤,又拉钱三公子当垫背,还和杜彦宁往这边来,实在太累。

不知不觉,困意涌了上来。

她陷入无边梦境中。

.

夜已深,更漏滴答。

隔着墙,杜彦宁独坐桌边,忽而一股无力感漫上心头,他只当是自己心绪杂陈之故,欲再饮一杯冷茶。

手竟没有知觉,握不稳杯子。

眼睁睁看着茶杯掉落,杜彦宁剑眉凛起,发觉身上寸寸僵硬。前所未有的恐慌漫上,他冷声开口,顺道提醒程令雪:“何人暗中作祟!”

屋内的程令雪竟未警觉。

杜彦宁死死盯着门外,院门忽地“吱呀”一声,随即传来木轮碾过地砖的声音,他心里有猜测,又不敢信。

几道影子徐徐从敞开的门口打入,落在地板上,来的共有四人,看到最中间那个端坐的影子时,杜彦宁心头的猜测彻底有了答案。

在那抹胜雪的白袍映入眸中时,他诧异的声音从喉咙发出。

“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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