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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陆虞看不明白了,因为这三个人他只认识妈妈,另外两个有几分父子相的人他都不认识。

而妈妈也好奇怪,他从没见过庄宁月用这样担忧关切的神情看着自己。

陆虞感到恐慌,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却要面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庄宁月和两张陌生人的脸。

时至今日,他还是没能接受那个陌生人是他的“哥哥”。

“小虞,你哪里不舒服吗?爸爸……”男人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唯恐让陆虞感到害怕了。

他就是觉得脸好疼啊,好像被人用棍子狠狠地敲打了一样,疼得他想咧嘴说话都做不到。

当然,他听得见,他听见男人自称他的“爸爸”。

“爸爸错了,爸爸今天真的是气上头了,你知道的,自从你长大以后,爸爸从没有打过你,今天会打你,是我气昏头了,总之爸爸和你道歉,我发誓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陆城名抢在陆谨律之前开口说话了,他这次的道歉是真诚的。

却是陆虞跳进了池塘换来的。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那么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但是今天看见陆虞在池塘的一瞬间,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对陆虞并非是那么狠心的,也不是不爱陆虞,只是他对庄宁月太亏欠了,才会下意识地将这个孩子抛却。

又或许他对其他三个孩子更爱一些而已。

他真诚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陆虞的眼睛,希望从陆虞眼里看到原谅的神情。

可他非但没有看到陆虞的原谅,反而看到了他对陌生人的警觉与怯生。

“桑桑?”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唤陆虞的小名。

但时机太不巧了,陆虞已经不记得了,他不再贪恋陆城名身上这点莫须有的亲情了。

“我累了。”陆虞翻了一个身将被子卷到了身下,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讨厌,真的太讨厌了,原来他的脸这么疼是因为这个人打了自己。

他凭什么打自己?就因为他是自己的“爸爸”吗?可是他记忆中没有“爸爸”,陆虞深知是那个遗忘症在作祟。

但他还是无法接受,两个陌生人用看亲人的眼神看他,只会让他恐慌和无措,讨厌,都好讨厌。

不是庄宁月说他是因为太相信陌生人才会差点被拐吗?那她为什么要同意陌生人离他这么近?

陆虞觉得自己好累啊。

他有点想去看C市的花海了,但在那之前他还想再去一次海边,这次得是自己一个人去,谁也不知道才行。

陆虞眼底的疲惫不是假的,他现在不想搭理任何人,可他又得承认,妈妈那双温柔的眼睛在看着他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想扑进庄宁月的怀里哭。

因为屋子里的两个陌生人让他害怕,在这间病房,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不那么爱自己的妈妈。

陆城名给了庄宁月一个眼神,庄宁月就柔声说:“好,小虞,你多睡会儿,我们不打扰你。”

很久,被窝里传出了一道微弱的回应,闷闷地声音,“知道了,妈妈。”

看吧,当他最贪恋的母亲的爱就在身边的时候,他拒绝不了,庄宁月只需要叫他一声“桑桑”“小虞”,他都有觉得自己被爱着。

所以他没办法离开,他做不到决绝地离开。

听到陆虞回应了,三人才松了一口气离开了病房。

“陆虞就要高考了,母亲,你多爱他一点吧。”陆谨律看向了庄宁月说。

庄宁月脸上有些窘迫,她是不够爱陆虞,她自己也知道,但这是她第一次被直接拆穿,还是她最懂事的大儿子。

“我只是对他很严厉而已,但我也是希望他有出息啊。”庄宁月说。

陆谨律:“人变出息的方式有很多种,但逼迫他放弃他感兴趣的,让他去学医学肯定不是其中一种。”

庄宁月也烦了,她摆了摆手,说:“随便吧,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我不管他了。”

在后花园和陆城名的谈话已经明了,有些事就应该翻篇过去,她计较不了那么多了,也没必要了,一切都在步入正轨不是吗?

陆虞跳池塘这件事也吓到她了,因为追根究底,陆虞到底是她怀胎十月养育至如今的,她曾也是期望这个孩子出生的,尽管后来怀上陆虞的时候,她多了一些并不是那美好的回忆。

而陆虞既然敢跳池塘,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无法保证今后的每一次都会像今天那样瞒住。

也不只是瞒住,更重要的是能够救下他。

倒是她的丈夫一副亏欠的模样,样子愧疚得不行。

陆城名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因为和陆虞对视的时候,那种近乎陌生的感觉让他想不明白,他知道陆虞心软又顺从,他真诚地道歉应该可以换来对方的原谅的。

可陆虞只说自己累了。

他们家那两米深的池塘淹不死有求生意识的人,因为水底的有很多的石头摆设都是落脚点,只有真正想死的人才会蜷起身子沉到水底。

他们不会知道,平时只敢等意外带走他的人,如今有了跳进池塘寻死的勇气,他有了去死的勇气了。

——

陆虞在医院住了一晚,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从噩梦中醒来了无数次,无数次梦见一只大手把他往无边际的黑洞里面拽,他怎么跑都跑不掉。

好多双手来拖拽他的手脚,蒙蔽了他的眼睛和嘴。

谁来……救救我啊。

简哥,救救我啊,简哥。

与此同时,远在别墅的少年也辗转反侧,冷汗从额角泌出,怎么也睡不安稳,胸口抽一抽的疼,直到他睁开眼,借着床头台灯那点微弱的光,他看到了前方书架上摆放着的东西。

陆虞给他折的那只千纸鹤被窗户外面吹进来的风吹落到了地面,所以书架上正中间那个位置现在是空荡荡的。

宋简礼撑着床铺坐起了身,然后侧身将台灯的光调大了一些,就起床去将地上的千纸鹤捡了起来。

那是幼儿园的一节手工课,千纸鹤的折纸过程很复杂,陆虞是全班第一个折好的,老师夸他做得很漂亮,于是陆虞说要把他做的第一只千纸鹤给宋简礼。

还说如果以后宋简礼需要陆虞的帮助了,那他就拿出千纸鹤大声喊:“陆桑桑,快骑着千纸鹤来帮帮我吧!”

幼儿园说的话多是小孩子无厘头的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比如陆虞嘴里的台词也是前一天和宋简礼看了《大话西游》,然后学的紫霞仙子的台词,因为紫霞仙子的意中人是架着七彩祥云。

那陆虞就是骑着千纸鹤。

或许陆虞他自己早就忘记了,但关于陆虞的所有,宋简礼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宋简礼从下午就感到不安,他给陆虞发了消息去问,陆虞是很晚才回他消息的。

他说他午睡睡过头了,但他深知陆虞的午睡从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这次却近乎五个小时才回他。

宋简礼还是觉得不安,他打算明天上学的时候问问陆虞。

——

当年的那次暴瘦让陆虞的身体免疫力大幅度下降,后院池塘的水很冰,被救起来后又吹了风,感冒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所以他半夜睡不安稳也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发烧。

三十九度多的体温把值班护士都吓坏了,连夜给陆虞输液喂药,折腾到了天亮体温也才降到三十七度,还没完全降下去。

陆虞昏昏沉沉,睡睡醒醒,醒来还强撑着意志和宋简礼联系,说自己生病了,今天不能一起去上学了,说对不起简哥……

他像一只濒临破碎的瓷娃娃,整个人惨白又枯瘦。

枯如柴木的手背上几乎找不到血管,医生第二次才找到正确的位置扎针,她作为外人,也不免有些心疼陆虞,那脸上的巴掌印还没完全消肿,看上去实在可怜。

呼吸也时强时弱,边上的三个人都提心吊胆的,仿佛陆虞是被他们宠爱着长大的一样。

实际上一个人因为打了陆虞在愧疚,一个人习惯了陆虞对他细节的照料,还有一人是因为答应了她的丈夫而已。

三个人露出同样关怀的表情,偏偏各怀鬼胎。

陆城名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退出病房接了电话,挂完电话的下一秒他就激动地推开了门,“宁月,小谨,妤儿回来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妤儿回来啦?”庄宁月就这么一个女儿,却不知道为什么生了一副淡漠的性子,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偶尔兴致来了还能和他们亲近相处,但大多时候都是一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态度。

“是呀,亲自给我打电话说的!”陆城名把通话界面展示给了两人看。

最上面刚通话的就是陆妤宁,【妤儿】

偏偏下面不远的备注却是【陆虞】

庄宁月高兴得不行,陆妤宁上大学后就不怎么回家了,如今突然回家,庄宁月必然是最高兴的一个。

“这样吧,我回去帮妤儿整理行李什么的,你们就在这里看着陆虞醒来吧?”庄宁月将她放在桌上的挎包拿了起来说。

她是决定要走的,那陆谨律和陆城名也留不住,陆谨律倒是无所谓,他现在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病床上的陆虞,也就不管庄宁月要先离开的事情了。

陆城名踟躇一阵后才说:“行,你先回去吧,陆虞这边有我和小谨。”

陆谨律坐在床边,低着头也不说话,陆城名就坐在靠窗的沙发边,也没有什么话说。

没有话说才是最好的,两人独处的时候,一旦有了话题,最后肯定是以争吵结束,他开始怀念以前的陆虞,因为只要他和陆城名独处,陆虞就会过来找他们,不管是说点什么,问点什么,总之绝不会给他们独处吵架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