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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烛光如豆。

爷爷们围在一起,看着舆图,反复确认定好的计划,千遍万遍。

旁边柔软的驼绒毯子上,小小的祝青臣和李钺抱在一起,呼呼大睡。

*

六月十五,是日大吉,宜嫁娶,谋大事。

一大早,天还没亮,祝青臣和李钺便被爷爷从床上抱起来。

昨日里,他们两个用泥巴捏人玩,捏了一个祝青青,一个李月月,还有一条大黄狗,塞在被窝里——李钺的被窝。

要不是父亲及时发现,他们还想再捏个全家福。

被褥洗了还没干,李钺没地方睡,就只能跟祝青臣一起睡了。

爷爷把他们扶起来,两个小孩眼睛都还没睁开,站在床上摇摇晃晃的,往后一仰就要睡过去。

忽然,一阵冰凉的触感贴上他们的小胸脯。

祝青臣和李钺被冻得一激灵,赶忙睁开眼睛:“耶耶!”

祝爷爷按住他们:“不要动,爷爷给你们穿上小盔甲。”

藤编的小小甲胄,护住他们柔软的小肚子。

坚硬的护心镜,挂在心口前,护住他们的小心脏。

最后,祝爷爷再给他们穿上外面的衣裳和罩衫,把盔甲和护心镜都遮住。

祝爷爷问:“你们两个,知道爷爷今日要干什么吗?”

祝青臣和李钺点点头,高高地举起手:“当然知道啦!今天是卫平的哥哥成亲的日子!我们都要过去看成亲!”

祝爷爷笑了笑,语气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对,爷爷给你们两个穿的,就是结婚时要穿的礼服,你们两个必须好好穿着,不能脱下来,也不能给别人看……”

“就是,这件衣服是晚上跳舞的时候穿的,白天不能给别人看见,也不能脱掉,明白了吗?”

见他说得认真,两个小孩也认真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祝爷爷最后摸摸他们的脑袋,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乖。”

造反势在必行。

不反,朝廷横征暴敛,西北寒冬冰天雪地,一家人根本活不下去。

反了,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可以,他也想把两个小孙孙留在家里,或者送他们去别的地方躲一躲。

可是凤翔城就这么大,城里人一看知道,这孩子是谁家的。

倘若事情不慎败露,守备反扑,他们两个不在父母爷爷身边,只怕马上就会被人抓去邀功领赏,一刀砍了都有可能。

还不如将他们带在身边,两家人共同进退。

李钺爷爷见他难过,扯着嗓子安慰他:“你怕什么?这都定好的事情,可不能现在泄气啊。”

祝爷爷抹了把眼睛,平复心情,道:“你嚷这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给他们两个洗把脸,吃饱点。”

“唔——不要吃饱!”祝青臣和李钺抱在一起,用力摇摇头, “我们要去卫平家里吃好吃的!”

“你们两个小机灵鬼!”

李钺爷爷举起手,弹了一下他们的小脑瓜。

*

今日大喜。

成亲的是铁匠卫家,卫平的哥哥卫必,和纸扎匠沈家,沈竹的姐姐沈桃。

几户人家离得都不远,就在凤翔城城墙外,排列在一起。

祝青臣和李钺被大人们带过去的时候,卫平,沈竹已经和几个同岁小孩玩起来了。

看见他们来了,几个小孩跟几只小麻雀似的,飞快地迎上前。

“钺哥!祝青青!”

“快过来!我们正要玩‘抓人’!”

祝青臣和李钺只来得及回头跟爷爷说一声,紧跟着就变成了两只小麻雀,扑腾着翅膀,跟同伴们一起飞走了。

爷爷们只来得及在后面大喊:“不许乱跑!只能在周围玩!”

“知道了!”

一群小麻雀飞到山坡上,停下落地。

“谁来抓人?”

“抽草签决定!”

小孩子们在玩耍,爷爷们看了一眼,又叮嘱在外面忙活的大人们帮忙盯着一些,才走进院子里。

一走进去,卫平的爷爷也迎了上来。

“都准备好了?”祝爷爷问。

“都准备好了。”卫平爷爷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放在旁边的红箩筐。

“那就等罢,等黄昏来。”

再无他话。

一行人结伴坐在院子前那棵柏树下。

李钺爷爷比划着手脚,卫平爷爷抬头望天,祝青臣爷爷则抱着手,靠在树干边,闭目养神。

头顶是苍茫的青天,脚下是无边的黄沙,脚下是耳边传来小孙孙们欢快玩闹的声音。

他们开始等,从天亮等到天黑。

*

黄昏时分。

卫家爷爷带着大孙子卫必,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再邀上亲朋好友,街坊邻里,驾上驴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沈家接新娘。

小孩子们跟着队伍疯跑,欢呼雀跃。

日头即将落山时,盖着红布盖头的新娘被新郎扶上驴车。

祝青臣和李钺手牵着手,站在人群里,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原来成亲是这样子的,好漂亮啊。

夕阳渐渐西沉,驴车回到卫家,新郎扶新娘下车。

正巧这时,不远处烟尘四起,马蹄哒哒。

为首的官员腰肥体壮,扬起马鞭,喊了一声:“哟,这不是祝大人嘛?”

祝爷爷回过头,眸光一凝,随后按住李钺爷爷和卫平爷爷的手:“时机没到。”

他回过头,对卫必道:“扶新娘进去。”

又对几个小孩子道:“快进去看新娘,新娘带了糖过来。”

“好哇!”

卫必一手扶着新娘,一手招呼小孩子们,把他们送进最里边那间屋子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凤翔守备带着随从,来到众人面前。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语带嘲讽:“今日是哪家成亲啊?”

卫家爷爷上前行礼:“回大人,是我家的大孙子。”

守备却道:“本官问祝大人,你着什么急?”

祝爷爷俯身作揖:“回守备,是铁匠卫家的大孙子卫必。”

“噢。”守备拖着长音, “可你一介罪臣,擅自离家,并未向本官报备,该当何罪?”

实际上,祝爷爷作为罪臣,只要不离开凤翔即可,哪里有不能离家的道理?

他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李钺爷爷脾气爆,恨不得马上就扑上去杀了他。

祝爷爷却愈发谦卑,按着李钺爷爷的手臂,不敢放松:“罪人知错,明日便去向守备请罪。只是今日大喜,又是在卫家院前,还请守备网开一面。”

这么有风骨的官员在他面前低头认错,守备自然高兴。

祝爷爷又道:“今日守备驾临,实是我等大幸。若是守备愿意,暂请下马,请饮新人一碗喜酒。”

守备大笑,将马鞭丢给随从:“好,都下马,喝一杯喜酒。”

祝爷爷抬起头,直视着他,按在李钺爷爷手臂上的手缓缓松开。

与此同时,新郎新娘——卫必与沈桃,将几个小孩儿抱到喜床上。

“来,大家都沾沾喜气。”沈桃拿出糖罐子,给他们一人喂了一颗糖。

“阿姐,娘亲说,成亲的时候不可以揭开盖头。”

“不要紧。”

给他们喂完糖,沈桃又抱过被褥,把他们全都盖住。

“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谁动谁是小猪!”

安排好这群小孩,她又转过身,去和卫必会合。

卫必站在门里,朝外面张望,低声道:“爷爷和爹都在外面,我得出去帮忙。”

“好。门别锁,要是……我还能带着这群小孩子跑出去。”

“行。”卫必拉开门,从门口放着的红箩筐底下抽出两把刀,递给沈桃。

沈桃握紧刀柄,退回屋子里,挡在孩子们前面。

怕他们看见不好的东西,又把帐子放下了。

李钺似乎察觉到什么,拿起放在床边用来挑盖头的秤杆,又抱住祝青臣。

祝青臣扭了扭:“李月月,你动了,你是小猪。”

李钺无奈:“你才是小猪,别乱动,我保护你。”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

仿佛连风都定住了。

下一刻,前院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李钺赶忙捂住祝青臣的耳朵。

“啊……”

好像是杀到一半,猪就死了,惨叫声戛然而止。

外面院子里,血光四溅。

李钺爷爷手起刀落,一刀捅进守备的心口,马上又拔出来,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

但守备有点胖,脖子也硬,李钺爷爷一刀没砍断,马上又补了一刀。

斩下头颅,振臂高呼——

“守备已死!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李钺紧紧地抱着祝青臣,祝青臣挣不开,只能喊他:“李月月……太紧了……”

李钺却抱得更紧:“别乱动,外面在杀猪,你不是最害怕杀猪了吗?我在保护你。”

一听这话,祝青臣才安静下来,也伸出手,抱着李钺。

紧跟着,房间大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卫必的声音传来:“阿桃,爷爷和爹已经进城了,带上这群孩子,我们从小路进城!”

守备已死,随从作鸟兽散,但守备府里的人一旦得到消息,会马上过来围剿他们,家里现在已经不安全了,他们必须马上离开,也要去支援前面的人。

只要拿到凤翔城城门的钥匙,城门一关,他们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