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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一个个看过去的人都避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抬起头来!”卫晔脸上的神色严厉,声音中寒气逼人,他向前一步,“若有不臣逆反之心,此时便斩去我的头颅!且去成就这祸乱之事!”

赤翎军只是接了皇后的命令要将太子困于此处,并不想背上谋逆的这种株连九族的罪名。赤翎军的将领出列,躬身拱手:

“殿下,我等———”

刚刚的雷霆之怒此时收敛了些,卫晔看着他,话语却是令人心惊肉跳:“将军有谋逆之意?”

“我等绝不敢有此念!”赤翎军的将领绝不想沾上这样一个可怕的罪名,忙澄清道,“是———”

卫晔打断了他:“若无谋逆之意,为何不听令?”

他的背后冒出冷汗:“臣尊皇后娘娘之令……”

“尊皇后之令。”卫晔将手中的令牌递到他眼前,篆体的【卫】字映入他眼中。

赤翎军首领听到一句骇得他浑身发抖的话———

“君有意助顾氏,取卫代之?”

这句话比闪电雷霆还要令人恐惧得多,赤翎军首领几乎是顷刻腿软,他跪在湿冷的地面上,沉沉叩首:“臣指天发誓,绝无此意!”

卫晔很轻地笑了一声。

赤翎军首领不敢抬头。

似乎过去了一刻,又似乎只过去了几息,时间在煎熬中开始变得模糊。

他终于听到解脱的宣判———

“赤翎军听令———”

铁甲碰撞的声音连成一片。

似乎到了这时,所有人才意识到,在卫帝薨逝后,他们面前的这位太子,是即将继位的新君。

生杀夺予,九五之尊。

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沉沉地覆压下来,电闪雷鸣。皇宫的各处都是兵戈交接,血混在雨水里,漫向四面八方。

卫晔调动赤翎军去宫门口镇压作乱,他则前往卫帝寝宫领了遗旨,以即将继位的新君姿态,接过了其他禁军的调动之权———整个卫王宫的兵力都掌握到了卫晔手中。

在卫晔接管一切的时候,卫皇后罕见地没有出声干预,而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

到底是他的亲生母亲,尽管有许多龌龊,卫晔到底做不到对卫皇后的安危置之不理,他给卫皇后留下了一队人手后,便匆匆离开。

因为接管一切太过匆忙的缘故,卫晔甚至不知道这场叛乱究竟由谁主导,因何而起,又为什么……正好选在这一天。

———直到他听到了卫修竹的名字。

大皇子卫修竹犯上作乱,携广乐驻军强攻宫门,剑指九五。

卫晔怔住。

雨哗啦啦地下着,击打在他的盔甲上,好像在嘲讽着他的愚蠢天真。

身边不知有谁在喊:“……殿下?”

小心翼翼的。

卫晔收敛了那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软弱神色,垂眸道:“将叛军聚于一处收押。”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从白日下到傍晚,雨总算渐小,卫晔翻身下马,撑起一柄紫竹伞,伞面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教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叛军……现在何处?”

禁军中的青宇卫首领对他抱拳行礼:“叛军已全数围至昌宁宫,等候殿下发落。”

昌宁宫。

卫晔握住紫竹伞的手一顿。

但随后,他很平静地说:“带路。”

卫晔慢慢向前走,细密的雨水落在刷了桐油的伞面上,从伞的边缘连成细细的一线向下坠。明明已经隔绝了雨水,可寒气还是止不住地往上窜,从身体凉到心中。

之前已经商量好了,他也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为什么还是要兴兵作乱?卫修竹背弃承诺,撕毁约定,人心……竟然这样不可信?

卫晔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也是,那个位置谁都想坐,他怎么能天真地以为一点旧日的情谊便可以将人束缚?

他走进了昌宁宫,看到了卫修竹。

卫修竹头上的发冠已经碎裂,黑发湿答答地粘在颈项肩头,他的脸上、露出的肌肤上都有几道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明显伤痕,半身几乎都已被血染透,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的模样。

看见撕毁承诺的敌人如今这般模样,惶惶如丧家之犬,卫晔心中理当是快意的,可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他问:“为什么?”

没头没脑的、突兀的问题。

为什么。

声音不大,疲惫到极点的卫修竹却听见了。

卫修竹觉得可笑。

他环视着包围着这座殿宇的精兵强将,忽然冷冷地笑出了声,他的声音越笑越大,最后竟透着几分癫狂的悲凉。

“你问我为什么?”他反问,声音里带着一点嘲弄,“卫晔,你竟然问我为什么?”

卫晔皱眉:“是你毁诺在先。”

“黑绳红穗,雨中围杀。”卫修竹抬头看他,“不过是你赢了,如今才能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指责我。”

卫晔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卫修竹所说的一切,没有一道是出自他的命令。

但无论有怎样的理由,怎样的苦衷,是否是入了他人的圈套,卫修竹犯上作乱这件事,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论迹不论心,卫国对于谋逆的人,判决一贯残忍。

“殿下———”卫晔听到身边有人疾呼,“乱臣贼子,不可姑息!”

“请殿下将逆贼明正典刑,以告天下!”

“此为作乱,不可轻饶!当枭首以示!”

……

一片此起彼伏的劝谏声中,卫晔与卫修竹隔着已小起来的雨幕对视,一人眼中漠然,另一人眼中则全是恨意。

他们站在两个不同的位置,就好像是站在两条泾渭分明的平行线上。

“去卫修竹皇子封号,废为庶人,迁卫国皇陵——”卫晔闭了闭眼,在一片反对声中继续,“终生不得出。”

“殿下———”

“不必多言。”卫晔袖袍下的那只手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掐到肉里,带来一丝痛意,“我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