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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徐伯看着他,就如同注视十多年前在冷宫角落里用防备眼神看着他的孩子,“这个秘密在我心中埋藏了十多年,我本想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入土。”

过去的太子与殿下的感情是那般深厚,他不愿说出这个秘密去破坏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可如今的太子与殿下早已决裂,殿下若还沉溺于过去,必然有生死之危。

“这枚玉佩的主人当年曾救我性命,为了报答他,我听从他的差遣,来到了殿下身边。”徐伯顿了顿,仿佛是在整理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吩咐我尽力看护殿下———只要殿下不生出不臣之心。”

昔年厚重如山、两次搭救的恩情在这十几年一点一滴的相处之中,终于偏移了人心。

“若是殿下心有不臣……”他慢慢地说,“便要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富家翁。”

如何才能成为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富家翁?

唯有一个答案,变成痴儿。

唯有痴儿不知算计,不知争斗,不知如何贪恋世间权势,不知如何逐利争权。

死一样的寂静里,磅沱大雨的背景之中,卫修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徐伯,你跟在我身边,有十多年之久。”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一团烟气:

“可我在太子身边……近二十年,比你呆在我身边的时间还要久得多。”

他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愤怒,会生气,甚至会恨,可他没有。

一开始的防备是真的,可后来的真心相待也是真的,只不过有一个糟糕的开始而已。

“殿下,太子对您早已没有兄弟情义了!”徐伯惨然地笑起来,声音近乎悲鸣,“您与宸贵妃不欢而散的那一日,我在宫门口见到太子,系这块青白玉的,是黑绳,可您今日入宫见到的那块玉佩上,系的是红绳!”

“黑绳为毒,红绳为杀。”他说,“我迟迟不动手,太子怕是等不及了!”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磅礴暴雨的声音中,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了另一种急促的脚步声。

“轰隆———”

磅沱大雨,电闪雷鸣。

卫晔坐在窗边,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锁形的玉佩上,青色从边缘向中间晕染,拿在手中有种令人安心的冰凉感,他摩挲着玉佩上雕刻出的[长命]二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费了这么大番的功夫,他终于和卫修竹达成了一致,也算不负兄长临终所托。

但他仍旧厌恶卫修竹。

卫晔想,希望卫修竹以后能识趣点,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他眼前。

红色的穗子从他手中垂下去,在昏暗的光线中,他忽然觉得这暗色的红与这青白色的玉佩极为不搭。

他皱眉,慢慢地卸下了玉佩上的红绳与红穗,之前这块玉佩上的绳与穗都是青色的,只是被收着的位置太偏僻,绳穗都有些褪色和磨损,于是他便命人去重做了一幅新的。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交代清楚的缘故,重新做的绳穗都是黑色,又正逢他出门的时候才呈到他面前。因为卫国讲求“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他出门时便佩上了这块玉。只是回来后,他仍旧觉得不合适,便将玉收了起来。

今日等待卫修竹前来时,身边的宫人告知他,说这块玉的绳穗换好了,拿上来的便是红绳红穗的青白玉。

卫晔直言说要青绳青穗,让他们再去做一副新的,禀报他的宫人便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说以为他嫌弃青穗久佩,黑穗沉闷,所以他们才自作主张地换了喜庆吉利的红。

卫晔他想起他最开始拿到这块玉佩时,青绳上的磨损和褪色,便知卫琇是极喜欢这块玉佩的,只是不知为何,却收在了那么偏僻的地方。

想到卫修竹马上就要来和他确定关于卫国日后走向的最后细节,他忽然心念一动———

既然是阿兄生前最喜欢的玉佩,那他便佩在身上,也算是做个见证吧。

[长命]二字似乎是被人摩挲久了,比周围的玉质更温润,卫晔刚刚思绪放空,一个没抓住,卸下绳穗的玉佩便从手中滑落了出去,锁形的玉佩落在地上,碎成两截。

卫晔急忙蹲下身去,捡起了碎成两半的断玉,可将这两截断玉拼合在一起,[长命]二字中间,便突兀地有了一道怎么也抹不去的明显裂痕。

卫晔攥着这块碎掉的玉佩,愣愣地盯了好一会儿,忽然沉沉地、怅然地叹了口气。

损坏的东西,终究无法恢复如初了。

……

倾盆暴雨之中,卫王宫另一座宫殿里———

卫皇后静静地坐在窗边,放下了手中的茶。她微微仰起头,眼中倒映出窗外的雨幕,仿佛有泪水将落未落。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微微阖上眼。她最近总是做梦,梦到那个温柔孝顺的孩子,梦到他咿呀学语,梦到他读书习字,梦到他总是微笑着唤她“母后”,还梦到他终于摆脱了病痛的折磨,娶到了心上人,梦里到处张灯结彩,一片艳红。那个那个无处不好的孩子带着心上人来给她奉茶,她嘱咐他们要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可她还没喝到那杯茶,梦就醒了。

梦和醒之间,生和死之间,那般大的落差。

那时她突然发现,她是恨的。

她竟然是恨的。

她在恨那个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来的孩子,她在恨那个孩子回来之后,侵占了属于承璧的一切。

他在萧国做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宠臣时,承璧在喝药,在遭受病痛的折磨,在没日没夜的案牍劳形;他从萧国回来时,承璧已经用自己的命给他铺好了路,只等他来取而代之。

她的孩子永远都是温柔的、隐忍的,他很少抱怨,从来都宽容。

就像那个卫修竹,明明一开始,都已经计划好了他的未来,可承璧却在和他的相处之中,渐渐软了心肠。

若要将卫修竹培养成完全听命于他的人,在卫修竹身边那个受了承璧恩情的人濒死之时,就不该出手再次相救!唯有死人,才能永久地保守不该说的秘密。

可她的孩子却道———

“对于修竹而言,这世间每一个对他好的人都弥足珍贵。我最初的想法已足够卑劣,怎么能一错再错?”

“我不要辖制他身边人的把柄,一个人若是常年提心吊胆,是不会付出真心的。”当时,她的孩子笑着说,“母后,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最初的错误,便让它到此为止吧。”

之后,承璧便再也没有佩过那枚玉。

“权利会腐蚀人的心智。”她轻声说,“你在时,我信他,可现在……我不信。”

所以,黑绳红穗,步步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