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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珣匍匐于地,头垂的很低,脊背在微微颤抖,他咬牙:“臣自知罪无可恕,但求太后,能饶臣一命。”

“你不想死?”

“不想。”

“既不想死?为何要做这种背主之事?”

崔珣无法解释,他只能叩首:“求太后饶臣一命,要打要罚,都听凭太后处置。”

他一下一下,额头重重叩于坚硬乌木板上,如玉般的额头已经磕到红肿破皮,太后冷眼看着卑微乞求的崔珣,博陵崔氏,士可杀不可辱,他一点都不像个博陵崔氏子,怕死,偷生,为了活命叩首叩到头破血流,低声下气的活脱脱像一条狗,而她,临朝听政二十年,居然会被这样一条狗反咬,真是可笑。

她终于冷冷开了口:“够了。”

崔珣停住叩首,他没敢抬头,只是身躯微颤,等待着他命运的宣判,太后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崔珣,你让明月珠死后都不得安宁,吾真恨不得剥了你的皮!”

崔珣心中一滞,但太后又接着道:“只是……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十分不甘,但又不得不那般做:“吾还是会留你一条性命。”

她厉声道:“来人!”

左右千牛卫进殿,太后咬牙切齿:“崔珣以下犯上,图谋不轨,着笞一百,褫革官职,以儆效尤!”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崔珣的身子,笞一百,等于要了他半条命了,但崔珣却像松了口气般,他叩首:“谢太后。”

被押送蓬莱殿外时,崔珣反而心中平静了起来,他任凭千牛卫将他按到刑凳上,大周五刑,笞杖徒流死,笞刑虽然最轻,但受刑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很少有犯人能忍受疼痛不挣扎的,因此行刑时犯人都会被牢牢绑缚在刑凳上,崔珣被绑缚时,因为千牛卫鄙夷他,故意将粗糙麻绳缚的极紧,几乎勒进肉中,但崔珣仍然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呼痛,让千牛卫都不禁怀疑被绑的是一个死人,而不是活人了。

但当千牛卫要剥去他上衣时,他却突然有了些

许活人气,他挣扎了下,道:“不必。”

几个千牛卫对视一言,一人道:“崔少卿,我们这也是为你好,若不去衫,行刑时,布屑会混入血肉,到时医治,痛楚会加倍。”

崔珣只是重复:“不必。”

有一千牛卫嫉恶如仇,最恨崔珣这种小人,他正欲呵斥,却见其他人对他摇头示意,崔珣侍奉太后三年,这次太后是恼了他,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又想起他好处,召回他?所以没必要太过得罪他。

既然崔珣不让去衣,那便不去。

但笞一百,是太后的命令,他们奉旨行刑,就算一不小心,行的重点,谅崔珣也不敢说什么。

刑具竹制,长五尺,末薄半寸,竹节未平,第一下笞在脊背的时候,崔珣暗绯官服上就见了血痕,二十下后,官服就已破烂不堪,崔珣痛到冷汗涔涔,他紧紧地咬着舌尖,不让自己疼痛出声,仿佛这样,就能拾起他本就不多的尊严一般。

舌尖已经被咬破,血腥味混着苦味在口中渐渐弥漫开来,崔珣昏昏沉沉,脊背上已经没有完好皮肤,接下来的每一下都抽到之前伤痕上,伤口被反复撕裂,他眼前逐渐模糊,竟然浮现出大漠黄沙,一个个策马狂奔,仗剑天涯,朗笑如日月的少年,耳边又浮现李楹清脆的声音:“你坏事做了那么多,等下了黄泉,有何颜面见天威军故友?”

崔珣舌尖鲜血溢出嘴角,意识愈发昏沉,下了黄泉,他们……还会认他为友吗?

一桶刺骨的凉水浇到他身上,崔珣冻的一个激灵,慢慢清醒过来,耳边千牛卫鄙夷道:“太后说了,崔少卿要醒着受刑。”

崔珣疼的微微喘息,背上已是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他眸中雾蒙蒙的,脸色更是苍白到跟纸一样,毛竹板抽在背上,一下比一下重,竹板上的粗砺竹节抽入肉中,提起来时又带出一片血肉,崔珣死死咬着舌尖,青石地砖上已是汗水血水与井水交织成一片,他看着地上鲜血蜿蜒流淌,似乎看到了那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绝望拼杀中,从胸膛处流下的血,血是那么多,几乎染红了整个落雁岭。

他缓缓闭上眼,脸上汗湿了一片,他任凭那些千牛卫泄愤似的一下一下笞在他背上,然后意识继续模糊,被泼醒,再继续,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一百笞刑终于结束了。

当千牛卫将他松绑后,崔珣背上官服已经完全破烂,整个脊背血肉淋漓,惨不忍睹,他气息奄奄到已无法站立,还是几个察事厅小吏斗胆将他搀起,架着他,一步一步,往宫门外挪去。

只是刚走出一步,崔珣就牵动背后伤口,他疼到浑身不住颤抖,汗珠自额上涔涔滚落,他垂着首,咬牙忍着这刺骨之痛,却意外看到一抹紫色官袍。

三品着紫,崔珣抬头,果然是裴观岳。

崔珣官帽被褫夺,背后官服碎裂,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衣衫已经被汗与水湿透,薄薄贴在身上,几缕墨色发丝挣脱束发玉冠,湿淋淋的散在惨白如雪的脸庞上,明明这般狼狈不堪,看到裴观岳时,他却忍着剧痛昂起头,直起脊背,冷冷看着裴观岳,裴观岳晒笑一声,他弯下腰,舀起一瓢凉水,骤然泼到崔珣脸上。

几个察事厅小吏惊呆:“裴……裴尚书!”

裴观岳未曾理他们,只是悠悠对崔珣道:“一条落水狗,也敢和我斗?”

泼到脸上的凉水顺着崔珣红肿破皮的额头,流下他潋滟漪澜的眼角,经过他毫无血色的唇,然后滑落到伤痕累累的肩背,崔珣被如此侮辱,眼神中却神色未变,他只喘息着冷笑:“那你可小心了,下一次,这条狗就会咬死你。”

“哼。”裴观岳嗤笑:“痴人说梦!”

他上下打量着如同血水中捞出来一样的崔珣:“你说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乖乖做太后脔宠便是,非要不自量力,与我作对,如今一败涂地,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翻身!”

“那你便看着。”崔珣脸色惨白,他声音虽虚弱,但却格外清晰:“千万不要提前死了。”

裴观岳不屑一笑,他年过五旬,须髯如戟,器宇轩昂,为官口碑不知比崔珣这个酷吏好上多少倍:“好啊,看咱俩,谁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