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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程少爷离家出走后宅里没事发生似的,老爷也没派人去找,家里有个可心的,谁还愿意在假的上面劳神费心……可好歹养育二十年,老爷还真是薄情。”

另一人似乎对他口中的程少爷心知肚明,嘻嘻咧开牙笑,后面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随着越走越远只剩下飘渺的人声。

宋吟擦干净了手,默默无言拎着竹筐站起来,却不曾想到一转身,就对上了正在后面看他的卫慕青。

男人还是那身长褂,长眉长眼一副上位者的狠厉,他站在离宋吟七八步远的田埂上,不知来了多久。

田里风声大,宋吟刚才还一直在听那两小厮的对话,没留意有人来也是正常的,他短短一秒便整理好表情,垂下柔声喊卫慕青:“二爷。”

卫慕青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作解释,只应道:“嗯。”

宋吟等了几秒,见男人没有其他话要说,拎着竹筐从身边经过。

在田地里晒一下午,手还在泥里翻过,却没有臭烘烘的味道,走过身侧带起了一阵香软的柔风。

……

屋檐砖瓦片片,从院子里飞出两三枝艳红的山茶花,长势喜人,随风飘摇。

宋吟从田地里出来以后,还没消化掉程家两小厮的话,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人从拐角里跑出来,不小心一头撞上另一人。

砰地一声,那人摔在地上,被他撞到的人却纹丝不动,只是背着的筐子里掉出来几根木条。

地上的人呲牙咧嘴站了起来,也不道歉,一溜烟跑走了,徒留被撞的男人沉默寡言地站在原地,几秒后,蹲下身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捡木条。

宋吟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不由得皱眉。

怎么看起来笨笨的,白瞎长那么大的体格了。

被撞到也不知道叫那人道歉吗?

周呈手掌大,他捡木条是几根几根握在一起捡,忽然,视野中多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很白,一根根捡起地上的木条,绕到他的身后放回背筐里。

……这个手很白的人在帮他捡东西。

周呈迟钝的神经让他在地上木条都被捡完后才想起看来人的脸,他抹了一下凸出喉结上的汗,站起来的途中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或许是嫌冷怕热,戴着一个很大的草帽,帷布被掀起搭在帽檐边上,露出不施粉黛的一个俏下巴。

周呈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对着那粉腮脸颊肉,手指扣紧背筐,闷闷地吞了下口水:“谢谢。”

“嗯,”宋吟无精打采地弯腰拿起自己的小竹筐,“没事。”

他抬起眼看男人。

男人不是文里的重要人物,所以也没有人告诉宋吟,眼前的这个人叫周呈,生在洛城的名门望族。

周家是制丝的,一起发家的还有另外几家,可后来时异势殊,稳定下脚跟的只有周家一个。

周呈为人木讷,总是在婚事上犯倔,那天他和家里人不欢而散准备出门走一走的时候,被人贩子一棍子敲晕带走,醒来后就已经到了平城。

周呈没想着回去,被一家餐馆老板收留了,平时帮忙打打杂。

他已经背着木材来来往往好几天,可遇上宋吟还是第一次。

他谢过宋吟后还没走,傻愣愣杵站着,直到看见宋吟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

周呈身体僵住不动,手掌心争先恐后冒出汗,怕宋吟等急,他松开手让风吹了吹,手心干燥了才抬起来握上去。

宋吟被握在一只大手里,被蛮力握得变形、弄得发红,那一身嫩骨头简直要被粗鲁地握断了。

周呈被一声吃痛叫松了手。

抬起眼就见宋吟脸色莫名其妙揉着自己的手背肉,他揉了一阵,才抬起指尖指周呈的口袋:“我是让你给我纸巾,你以为我要和你交朋友吗?”

闹了一个笑话,周呈还是那张木木的脸,只低头从口袋里拿出宋吟想要的纸。

手帕刚才在田地里弄丢了,宋吟不得不拿过纸巾擦灰扑扑的手,擦干净后对这黑熊似的男人说了声“谢谢”,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周呈在后面看着他,见宋吟走了两步便在一个砌着柱子的楼台坐下,摘了草帽往热发红的脸上扇了一下,紧接着睫毛就昏昏欲睡扑闪起来。

凌晨早早出门,中午还要应对难缠的卫澹生,看了一下午书,傍晚就出来做体力活,以宋吟的身体,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罕见。

回卫宅还要走几里路,宋吟靠着柱子想先眯一眯,只眯一会就回去……

他想,十分钟,就眯十分钟。

十分钟过去后宋吟呼吸匀长。

竟然是就那么睡着了。

一道高大沉默的影子在夜下安静地在路间行走。

宋吟睡得憨甜,没过多久,浑身长着粗蛮肌肉的男人又回到了他身边。

周呈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张脸,像个影子一样守在一边。

他头脑一根筋,傻傻地也不知道坐下,傍晚时还把人惹生气了,更不敢离太近。

周呈心思简单,这来来往往不知哪一个就是坏人,晚上又危险,他想等到宋吟睡醒来再走。

但是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日落月升,靠着柱子的人还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周呈捏紧背筐低下头,不敢惊扰一般屏住呼吸看了宋吟一眼。

他之前见过宋吟的。

早上的时候,他听老板娘的话出去背柴,看到过这个人从卫宅出来……

如果还不回去,他家里人是不是会担心?

……

晚上十点左右,卫宅还亮着一盏黄豆似的灯。

卫慕青忙完公事从房里出来,看见一个小厮在门口东张西望,脸上肉眼可见的忧虑。

卫慕青对宅中下人还算关怀,见状问:“这么晚了还在门口做什么?”

小厮下肢轻抖,扶着门框回过头,见是卫慕青才放宽心:“二爷,我在等姨太太,今天下午的时候姨太太嫌闷,去后院的地里挖土豆了,还说晚上要吃酸醋土豆丝。”

“我想那地里也有人看着,应该不打紧,所以没跟过去,可都这个点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

卫慕青听到小厮的话,没纠正那八字没一撇的称呼,他偏头一看,最靠外的那间房果然开着门:“我出去找一找。”

男人已经换下那双靴子,穿着居家的一双软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所以直到卫慕青走到门口,小厮方回过神,哪有主子去找人的道理?

他放开双腿忙跑过去,正要劝卫慕青添一件衣服再出门,突然见男人突兀停在门框边,再也没往前走一步。

小厮好险刹住车,心惊肉跳道:“二爷,您怎么突然……”

停下了……

“啊!”小厮捂住嘴巴。

小厮口边的话全部收了回去,他和卫慕青一样,站在屋檐下面看着不远处的路上有两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月色拉长着他们的影子,交相辉映,分外和谐。

男人肌肉隆起,一手托住宋吟的后背,一手拢着宋吟的两条腿,把人稳稳当当地横抱而起,走路毫不颠簸。

小姨娘脑袋侧靠在他的胸膛前,脸蛋发红,颊肉微微嘟着,手指尖都依赖地放在男人的脖子处。

也许是男人的手臂肌肉颇有弹性,小姨娘枕着这上好的枕头,睡得一路上都没醒。

男人的右手上还提着他那一筐挖出来的土豆。

周呈一路上都很小心地托着宋吟,他稳稳地往前走,突然似是有察觉一般抬起头,紧接着,周呈撞上一双黑潭似的眼睛——

男人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长褂被风刮得衣角翻飞。